人生不求太满,小满即是圆满

世上无难事,只要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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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我干了件重活儿——搬家。我花了五天时间打包,一整天搬,再花五天收拾,十一天下来,我筋疲力尽,感慨万千。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搬家。结婚前,我在北京租过两次房;结婚后,我搬到五环外,过几年再搬进五环内,同一个小区,我折腾过两次。2018年,因家人工作的缘故,又全家搬到上海。到上海后,又为了孩子上幼儿园、小学,五年搬三次,这次即第三次。

搬家,我比一般人有经验。

从流程上来说,从租的房搬家,要先和房东打好招呼,去物业开“出门条”,从自己的房搬家则不用。要提前约好搬家公司,写好大件家具、电器的清单,大致商量好价钱,视情况再酌情加价,没有这一步,等你的可能就是漫天要价、坐地加价。

从工作量来说,收拾、打包是前期最艰巨的任务。孔夫子搬家搬的都是书,书是最重的。我搬家搬出心得,书绝对不能放在大号纸箱或编织袋中,因为即便是专业的搬家工人,也没法搬动一整箱、一整袋的书。在地上拖?很快能让你的书和地面“脸”贴“脸”。因此,我要么用装矿泉水的包装箱装,要么用编织绳将每二十来本书打成一捆。我曾在书店实习过半年,捆书是实习结束时考核的一部分,通过考核的我时隔多年基本功还在。每当我拿着绳子按书封面对角线的长度留出一截,掐着那个点对着一摞书左一缠右一绕,打出十字结,复缠,复绕,再将先前留出的一截穿过十字结,系成一个活扣……这一时刻,我最专业、最专注,仿佛回到书店,被二十四岁的自己附体,元神满满,神气活现。

所有的箱子都要用记号笔标注号码,做个文档,将几号到几号箱子属于某个房间、每个号码的箱子里都装着啥标记清楚,方便工人按对应房间卸货,方便之后归类、整理,防止搬家过程中有遗漏。文档最好是能线上共享的,能转发给家人并及时同步,减少他们在找东西时不厌其烦地问,你不想理睬又不得不回答。

分工自然是必要的。我有一个得力的家政阿姨,也曾专门雇过几个钟点工协助我。我还用过一站式日式服务的搬家公司,在旧家拍照、打包、运送,按照片将所有东西从原来的家复制到新家中,贴心、便捷,但不适用于房型差距太大以及距离太近的搬家。前者,你还是要操心;后者,一站式服务通常贵些,你若只是搬到对面楼或对面街,还是省省吧。

即便是一站式服务,一大家子搬仍然要分工,谁盯着搬、谁押车、谁看着卸货、谁安排东西都放在哪里,事前不定好,事中一定慌乱,事后必有麻烦。

好了,“搬”是动词,“家”是名词,令我筋疲力尽的是动词,令我感慨万千的是名词,即究竟我需要多大的家、我的家需要多少东西,我的过去、现在、未来有多少需要留在身边,留在此刻?收纳的同时,我不断地问自己,我放不下什么、我的家能放下什么?

举个例子,我有许多没拆过吊牌或只穿过一两次的衣服。它们大多是我一时冲动买下的,冲动过后觉得并不适合,扔,舍不得,留,总想着说不定有一天就用上了呢!事实证明,从未。

与之相同的是,一架连手机的键盘,我认为我会用,设想过在飞驰的列车上工作,我会连上它,奋笔疾书马上要交的稿子。可事实上,出差时,准备充分的话,我不慌不忙,打开行李箱,拿出电脑写;实在着急,没电脑,我会直接在手机上写,比连上键盘快。一支去年“双十一”入手的自动烫睫毛的电夹子,因为没掌握要领,我试过一次,没操作成功,便扔在那儿。一只五年前添置的户外焖烧杯与手机键盘同命,因为过去五年野外生活经历为零,虽在我的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与它相关的场景,但它终究闲置。

以上是“进宫”即被打进“冷宫”的物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生活中确实用得上但备份太多、功能重合、款式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还拿衣物说事儿:两件红羽绒服,从剪裁到长度无一不同,只是红与红的差别,一件正红,另一件玫红;四件风衣,都是双排扣,系腰带,但它们有长有短,有过膝的,有在膝盖上的,我恨秋天太短,能穿风衣的时间太短,它们每年平均在世间亮相只有几天。以此类推,我恨每个季节都太短,连衣裙不够一一亮相,大衣不够,凉鞋不够,靴子也不够。

不拿衣物说事儿,还有两副象棋、三副围棋、四张世界地图、五张中国地图、六个鼠标、九个保温杯。我认真收拾它们时认真思考,棋要下多久才会损坏?世界格局最近会有大的变化吗?一幅地图不够用吗?真的改变了,不是应该重买一幅最新版吗?

一些已经过时的电器,升级版不断添加,淘汰版保持存在。于是,豆浆机俩,高压锅仨,热水壶四;台式电脑俩,平板电脑仨,笔记本电脑四;全家五年内的旧手机居然都在,一抽屉有十几个,与它们相关联的数据线、适配器、插头、插座,我收了满满一箱子。可是,为什么要收拾?

过时的不只是电器,用过的资料、学过的教材、孩子玩过的玩具、没有练成的乐器、出游时得来的小摊儿战利品、前单位发的一个摆件、一场行业会议结束领的一尊木头雕像……过去那些年,我旅游过几十次,历经四五家单位,参加过上百场行业会,当然不是所有“纪念品”都在,但剩下的那些通通摆在那里,等我收拾时,壮观如队伍,提醒我,令我羞愧,为物欲、占有欲。

收着、搬着、理着,我暗暗在心里为自己立了规矩:日后,带回家的东西,缺一件才能补一件,扔一件才能添一件。除了钱、值钱的,所有备份只留一件;三年内没动过、未来三年用不着的、不值得一辈子纪念的,都或丢,或卖,或送。

可是问题来了,什么是值得一辈子纪念的?

一次会议?一场旅游?一段经历?一些朋友?荣誉象征?

能不能合并同类项?能不能只留下实用的,以后只买实用的?

重要的奖杯、奖牌、礼物、信件和证件一样要藏好,其他的用照片、音视频等不占用空间的方式记住、存下不是更好?

于是,学过的教材,我只留下一本,算是旧日记忆。各种纪念性摆件,只留下四件:一个花瓶、一对石狮子镇纸留下,因为用得着;两只用布做的小羊,和我一起经过各种磨人的考试,是难友;三只小猫,暗喻一家三口,是我娃刚出生时买的,意义非凡。

过去的日记,封箱,把那些一笔一画写的留着,其他的改为电脑记录。

绝交的朋友送的礼物,都扔了,因为睹物仇人。

我在考量什么值得纪念、什么值得留下时,肉体在搬家,精神亦如是。

我给前同事发了条消息,展示了我们曾共同拥有的一套工作服——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带。在那家公司,我们都有特别不愉快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留着这套工作服,如勾践在房间挂着苦胆,铭记伤痛,奋发图强。

“你还留着!”前同事惊呼。

“今天搬家,扔了。”我说。

“往日恩怨,你终于放下了?”前同事笑话我。

“不,是我家放不下了。”我答。

世上无难事,只要舍得扔,每搬一次家,就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将过往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