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九十一次晤談(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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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太太在遊戲室前碰到理查時,他看起來好多了,也活潑一些。比起昨天來說,他也沒那麽憂鬱和絕望。他說遊戲室看起來還是一樣的好。他馬上開始玩玩具,先是從袋子裏拿出電車,再讓秋千開始擺**(注記Ⅰ)。接著,他把運煤卡車和牽引機放在貨車的車廂上。他也搭起車站,並在代表車站的兩棟小屋子間留了足夠的空間讓電車或貨車通過。貨車一開始的目的地是倫敦,而K太太就坐在上麵,其他人也都在。電車跟在後麵,上麵載著理查(電車跟以前一樣代表理查)。但不久後,他決定讓兩輛車分道揚鑣,在不同的路線上行駛。電車繞著桌子跑,並且經過K太太手提袋和籃子後方。後來,兩輛車愈來愈接近,幾乎要撞在一起。這時理查搭了一個更大的車站。就在兩輛車快要相撞的時候,他突然把它們拿起來放回袋子裏。剛剛的電車則從倫敦出發往西走,隨後便來來回回地行駛。兩輛車快要相會時,理查發出的聲音愈來愈憤怒,看起來也非常具有攻擊性。遊戲過程中,他變得很吵鬧,而且不聽K太太的話,同時很努力地克製自己的恨意,避免“災難”發生。

K太太問牽引機和運煤卡車要用來做什麽。

理查說,牽引機和運煤卡車為英國皇家空軍運送彈藥。可是他好像不太喜歡這兩部車,因為當其中一部車從貨車上掉下來的時候,他看起來蠻開心的。

K太太詮釋說,牽引機和運煤卡車是K太太內在的K先生、史密斯先生、希特勒和壞人;他們都是理查想攻擊的對象。他如果發動攻擊,勢必也會毀掉代表好K太太的貨車,所以他才把這兩部車放在貨車上,方便他隨時移走,而這也是當其中一部車掉下來的時候他會這麽開心的原因。

這時,理查看到史密斯先生經過,便走到窗邊對著史密斯先生微笑,而史密斯先生也很友善地響應他。理查站在窗簾後麵非常專注地觀察史密斯先生,似乎想看清楚他的長相。不過,他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多疑,被害感也減輕許多。史密斯先生走了之後,理查拿起那張曾代表史密斯先生性器官的凳子,然後說:“我要把他的性器官丟給他,”接著就把凳子往地上摔。

K太太再度將“秘密武器”(第八十七次晤談)詮釋為被吞並的內在希特勒性器官,而理查會用它來攻擊他認為跟K太太和倫敦有關係的男人。

理查說現在那些玩具代表公交車,並且把牽引機、載貨火車的車頭、電車和運煤卡車排成一列,這些公交車都要開往不同的方向。他再度發出十分憤怒的聲音,但是當電車來到公車站牌前的時候,他又哼起輕柔優美的旋律。

K太太詮釋說,他幾乎無法克製自己對那些與她有關的人心生憤怒,包括她的病人、朋友和家人;他們一開始由貨車上的人為代表,接著又以不同的公交車為代表,而它們都朝著代表她的公車站牌駛來。理查極度希望能成為唯一親近她的人,而且對其他人既生氣又嫉妒。他也想希望借由表達他的憤怒來擺脫這種情緒,這樣在K太太離開以前他們還可以繼續當朋友。

理查似乎沒有在聽K太太的詮釋。這時,他再度強調他不論如何都不想傷害K太太。但一分鍾後,除了那輛代表他自己的“電車公交車”外,他把所有的公交車都丟下桌子,說那是“懸崖”。他漲紅著臉,而且異常興奮。然而,當他發現火車頭的前兩個輪子已經掉了的時候,他馬上擔心起來,並且問K太太會不會生氣,還有她能不能修好它。

K太太說她會修好它,並詮釋說,理查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傷害了她的孩子和朋友,如果真的傷害了他們,她能不能讓他們複原、會不會原諒他的恨意。

理查走進廚房,舀了好幾桶水出來,他說水不幹淨,但顯然並不是太在意。他還說想把水舀光,這樣水箱就會變得很幹淨。舀水的時候,他頻頻望著水箱內部,看水如何流進水管,然後把髒東西帶走。

K太太詮釋說,理查想把她和媽媽內在的壞“大號”、壞小孩與壞性器官清出來。他攻擊代表K太太的貨車,表示他想拯救和保護K太太,讓她脫離壞希特勒,也就是放在火車上的彈藥。可是他也嫉妒她,就像他獨處的時候,一想到爸爸和媽媽在**就會感到嫉妒,所以他才會把公交車丟下“懸崖”。那些公交車代表與他競爭的爸爸(以及好爸爸)、保羅,以及所有他認為還未出生的小孩。

晤談最後幾分鍾,理查把K太太的傘打開來玩。他不斷地旋轉那把傘,並且說很喜歡看它轉的樣子。他還把傘當成用來著陸的降落傘。他看了看傘的標簽,然後滿意地說那是英國製的。接下來,他撐著傘不停地轉啊轉,最後說他頭暈了,不知道傘要把他帶去哪裏。他也一直說:“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他讓雨傘輕輕地落下,並再度表示這是把降落傘,而他不確定它能不能順利降落。他告訴K太太,有一天風很大,他把媽媽最好的一把傘拿來當降落傘,結果把傘弄壞了,媽媽“氣得說不出話來”。

K太太將傘詮釋為她的**;傘是英國製的,代表好**,而媽媽的**也是好的。她提到理查對她的內在懷有疑慮,不知道裏麵的K先生究竟是好是壞。開著的傘代表**,但傘柄代表K先生的性器官。理查將**吞並進去的時候不知道該不該信任它,因為裏麵混著K先生的性器官,就像他也會幻想自己體內的父母性器官是混在一起的。雨傘不知會帶他到哪裏這個問題,表達出他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從內在控製他。不停旋轉的世界即是當他吞並**的時候,連帶吞進體內的那個世界,包括與爸爸混合在一起的媽媽、她的小孩以及她體內含有的一切。他覺得那個內化而強大的爸爸陰莖(也就是秘密武器),就是能讓他用來對抗外在敵人的有力工具。然而,要是它從內部攻擊並且控製他,它就會變得很危險。盡管如此,他比以前更信任外在或內在媽媽和爸爸(傘)。因此,他現在用K太太的傘時,會比以前用媽媽的傘時更加小心(注記Ⅱ)。

晤談接近尾聲時,理查看到“濃妝豔抹”的車掌小姐經過,便走到窗前對她招招手。隨後,他開始擔心萬一她問他在房子裏做什麽,他該怎麽回答。他無法向她解釋精神分析是什麽,但他又不想撒謊,因為他很喜歡她。他決定要說他在這裏和某人碰麵。

第九十一次晤談注記:

Ⅰ.最近這幾次晤談,甚至到最後一次晤談都有一個特色,那就是理查在意識與潛意識上都決定要以友善的方式結束分析——對分析師來說,要做到這一點也不會太困難。每當理查的攻擊性顯露出來的時候,他試圖加以克製的力道相當值得關注。想和我以良好關係結束分析的願望也影響了他的活動、遊戲以及圖畫。一直到最後,他都盡全力做好他稱之為“工作”的事情。他在這次晤談中又玩了玩具,而在前次晤談中,他還畫了一張有船艦和魚的圖,很類似他在分析早期階段畫的那幾張圖;這兩點別具意義。不願承認分析即將結束肯定是原因之一,想讓分析劃下美好的句點則是另外一個原因。

Ⅱ.這次晤談中,除了史密斯先生經過時他看了一下以外,理查幾乎沒有注意經過的路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內在情境上,這表示他比以前更有安全感。更為安定的內在情境包含更加信任好**能夠保護他,其表征即是在緊急狀況時能夠拯救他的降落傘。雖然在不久之後,他心中的好**似乎又與陰莖混在一起,但不論如何,好**依然比以前可靠。他對K太太內在的K先生陰莖以及媽媽內在的爸爸陰莖仍舊感到懷疑,但他的不信任感已經降低了,因為現在的他更能夠相信父親的好。最近理查比較能夠讓自己的攻擊性完全針對壞的希特勒父親,也與好媽媽聯合起來,並協助她保護她自己。焦慮顯現時,他也不再立刻對**產生攻擊欲望,反而可以用一種更穩定的方式維持他對**和母親的信任,同時勇於麵對與父親的爭鬥。(這種態度的轉變即是他的攻擊性以一種更“自我協調”〔ego-syntonic〕的方式疏導後的成果。)他對於內在的好母親和好父親的信任感也與日俱增。上次晤談時,他表達了被K太太拋下的憂鬱,而對於孤獨的恐懼也使他在早期階段被父母遺棄的恐懼再現,但到了這次晤談時,這些情緒的強度已經有所減弱。同時,他在上次晤談時也表現出他更加信任父母以及父母的良好關係,這一點從他的圖畫中也可獲得印證,他讓父母在公交車上坐在一起就是一個例子。從上次晤談到這次晤談,他的情緒由強烈的憂鬱轉為更深的安全感,也是由於躁症表現所致。他想用他對好的內在K太太與母親以及好父親的信任感來抵抗他對分離的恐懼以及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