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女童的強迫性神經官能症案例【本章內容以我在第一屆德國精神分析師會議(1924年10月,德國烏茲堡)上宣讀的論文為基礎。
在上一章中,我業已談及早期分析技巧的根本原則。本章將在案例的基礎上,將早期分析技巧與潛伏期分析技巧進行比對。通過這個案例,我還將討論一些與根本分析原則相關的理論問題,並描述兒童強迫性神經官能症的分析技巧,這些技巧是我在處理這個特別棘手、但又非常有趣的案例中獲得的。
六歲的厄娜有許多嚴重症狀。她患有失眠,部分是由於焦慮(尤其是遭強盜搶劫的恐懼)造成的,部分是由於一係列強迫性行為造成的。這些強迫性行為包括俯臥在**猛撞枕頭,坐著或躺著的時候搖擺身體,強迫性地吮吸手指,以及過度地強迫性**。這些強迫性行為不但在夜晚讓她無法安睡,而且在白天還繼續對她施加影響。特別是有時她甚至會在陌生人麵前**,比如在幼兒園的時候,她常常會不斷地**。她有嚴重的抑鬱,她會說:“生命中有些東西我不喜歡。”她和母親的關係過於親密,但有時也會轉向敵意。她完全支配了母親,完全不給母親行動的自由,不斷用愛與恨折磨她。如她母親所言:“她完全把我占據了。”平心而論,這孩子可以用難以管教來形容。在小女孩痛苦的臉上,寫滿了強迫性的憂慮以及令人不解的早熟特質。另外,她還給人一種奇怪的性早熟的印象。在分析期間,我很快發現她有非常嚴重的學習抑製。分析開始一兩個月後,她被送去學校讀書,但很明顯她既沒有能力學習,又無法與同學相處。她在治療初期曾懇求我幫助她,因為她感覺自己生病了,這一點對我分析她極有幫助。
一開始遊戲的時候,厄娜先是從小桌上的一堆玩具中選了一輛小馬車,把它向我開過來,宣布要來接我。但是她在馬車中放進一個玩具女人,又加進了一個玩具男人。這兩個小人又是愛撫又是親吻,將馬車不停地開來開去。然後,另外一架馬車上的玩具人和他們相撞了,他從他們身上碾過去,殺死了他們,還把他們烤熟吃掉了。另外一次劇情反轉過來,那個襲擊他們的玩具人被打了下來,但玩具女人反而去幫助和安撫這個壞人。她和先前的玩具人離婚,嫁給了這個人。這第三者的角色變換多樣,比如女人和他的前夫在一個房子裏反抗竊賊,這第三者就是溜進來的竊賊;後來房子著火了,男人與女人被炸飛了,竊賊是唯一的幸存者。這第三者又可以是登門拜訪的兄弟,但是當他擁抱這個女人的時候,把她的鼻子咬掉了。這個第三者,其實是厄娜自己。她在一連串類似的遊戲中表達的,是想和母親一起把她父親從現有的位置驅逐的願望。而另一方麵,在很多其他遊戲中,她又直接表達了她的俄狄浦斯願望,即想要除掉母親,贏得父親。她命令一個玩具人當老師,給孩子教小提琴,他講課的方式是用頭撞小提琴【在厄娜的潛意識裏頭代表陰莖,這一點可以由另外一個遊戲很清晰地顯示出來:一個玩具小人試圖進入一輛汽車,把頭卡在了窗戶上。這時車子對他說:“你最好直接進來!”車子代表了母親邀請父親進到她體內、與她**。(可參照她用頭撞枕頭的強迫症症狀。),或者是倒立著念書。然後她讓他扔掉課本和提琴,開始和女學生跳舞,然後兩個人開始擁吻。這時厄娜突然問我,是否允許老師和學生結婚。後來又有一次,老師和他的情人(由玩具男人與玩具女人扮演)給孩子們教禮儀,教他們如何鞠躬行禮等。一開始孩子們都很聽話且有禮貌(就像厄娜竭盡所能表現的那樣),然後他們突然開始襲擊老師和他的情人,把他們踩在腳下,殺死並烤了他們。他們變成了魔鬼,幸災樂禍地看著受害者被折磨。突然,老師和情人到了天堂,剛才的魔鬼轉而變成了天使,對先前魔鬼的身份一無所知,用厄娜的話說——“他們本來就不是魔鬼”。這時天父,也就是剛才的老師,又開始深情地擁吻這個女人,天使們紛紛朝拜,和諧重新降臨。當然這和諧無法持久,馬上會被這樣或那樣的故事打擾。
厄娜常常扮演母親,我扮演孩子。她規定我最大的缺點之一就是吸吮大拇指,而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把一輛玩具機車放進嘴裏。她一直很喜歡車上的鍍金小燈,她總是說,“它們真美,通紅的,燒得金燦燦”,然後立刻放進嘴裏吮吸。對厄娜來說,它們代表了母親的**和父親的陰莖。這些遊戲過後,無一例外的是對母親的暴怒、嫉妒與侵犯,但緊接著她又表現出悔恨,試圖安撫母親。在玩積木的時候,她在我們倆之間分配積木,總是給自己分配得多些;後來又少拿一些作為彌補,但不管怎樣,最後總是設法拿得更多。她讓我用我的那部分積木搭房子,但隻是為了證明她的積木房子比我的漂亮得多,這樣就有理由把我的房子撞倒,而且裝作不是故意為之。有時她讓玩具小人做判官,判定她的房子比我造得好。我們可以從這個遊戲的細節中很明顯地看出,她通過我們各自搭的積木房子,表達了她和母親長期的競爭關係,而在後來的分析中,她用了更直接的方式將這一點呈現出來。
除了這些遊戲,她也開始剪紙,並做成各種花樣。在剪紙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在做的是“碎肉”,血從紙裏麵流出來了,然後她打了個寒戰,說她突然不太舒服。有一次她提到“眼睛的沙拉”,另一次她說,她在給我的鼻子剪“劉海”。她反複表示想要咬掉我鼻子的願望,這在她第一次診療的時候也提到過。(事實上,她的確多次嚐試實現這個願望。)通過這種方式,她也表示了她對“第三者”身份的認同,即那個闖進和燒毀房子的玩具人,也就是那個咬掉女人鼻子的男人。和其他兒童分析一樣,剪紙行為常常存有多種含義。它既是施虐及食人衝動(cannibalistic impulses)的發泄口,同時由於它是一項創造性活動從而又具備著反向傾向(reaction tendency)。比如,那些剪得非常漂亮的桌布剪紙,可能代表的是父母的性器官,也可能代表曾在幻想中被她摧毀、又被她重建的母親的身體。
後來厄娜的興趣又從剪紙轉變成玩水。在水盆裏漂浮的小紙片代表船長,他的船已經沉沒了。厄娜宣布,船長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有個“長長的金色的”東西讓他浮在水上。然後,她撕下他的頭宣布道:“他的頭沒了,他也要沉了。”這個水的遊戲引我們去深入分析她的口腔施虐(oral-sadistic)、尿道施虐(urethral-sadistic)與肛門施虐(anal-sadistic)幻想。例如,她有一次扮演一個洗衣工,用一些紙片代表某個孩子的髒床單。我扮演那個孩子,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弄髒內衣褲。(順便提一下,紙片可以代表髒衣服,也可以代表小孩和糞便,厄娜嚼食紙片,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她的嗜糞與食人衝動。)“洗衣工”厄娜也有很多機會懲罰和羞辱這個孩子,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一個殘忍的母親角色。但她有時也把自己視為被虐待的孩子,以滿足自己的受虐欲望(masochistic wishes)。她常常假設一個場景,就是母親讓父親去懲罰孩子,去揍孩子的屁股。這種懲罰方式是作為洗衣工的厄娜推薦給父親的,為了治愈孩子喜愛汙物的壞毛病。有一次父親不見了,魔術師取而代之。他用一根棍子敲孩子的肛門,又用它敲孩子的頭,敲的時候有淡黃色的**從魔術棒裏麵流出來。在另外一個較為短小的幻想裏,這孩子得到些藥粉,混在一起之後的顏色是“紅紅白白”的。通過藥粉的治療,孩子變幹淨了,也突然變得能夠說話,並且和他媽媽一樣聰明了。【這些幻想把陰莖看成是“好東西”,並且有治愈功能。我將在第十一和十二章中全麵討論這個論點。魔術師代表陰莖,用棍子敲打代表**。**和藥粉代表尿液、糞便、**和血,根據厄娜的幻想,母親在**過程中將這些東西通過嘴、肛門和性器官,全部放進身體裏了。
又有一次,厄娜突然把自己從洗衣女工變成了一名漁婦,開始為她的貨物叫賣。在遊戲的過程中,她在水龍頭上包了一些紙,然後把水龍頭打開(水龍頭常被她叫做“打奶油機”)。當紙被浸透掉在水槽裏,厄娜就把它撕碎,把它們當做魚來售賣。我們可以看到,厄娜從水龍頭裏喝水,以及嚼食想象出來的魚的時候,有一種強製性的貪婪,這清晰地體現了她在原始場景與原始幻想中感到的口腔嫉妒(oral envy)。這種嫉妒深深地影響了她的性格發展,也是她神經官能症的中心特質。【我將在下文中討論她目睹父母**過程與她神經官能症的關係。在她的聯想中,魚等同於糞便與孩子,也等同於父親陰莖,這一點在分析中表現得愈來愈清晰。厄娜售賣各種各樣的魚,其中有一些叫“Kokelfish”,有時候她會突然把他們叫做“Kakelfish”【德語兒童俚語中,Kaki是糞便的意思。——譯注。當她在切這些魚的時候,會突然想要大便,由此可以看出,魚代表糞便,切魚的過程代表排便的行為。厄娜讓我扮演主顧買她的魚,她常常有很多方法占我便宜。比如她從我這裏拿了大筆的錢,卻一條魚都不給我。我拿她沒有辦法,因為她有警察保護。他們在一起“wurled”【這是個厄娜自己發明的詞,有點像德語“打奶油”。——譯注了那筆錢,平分了本該屬於我的魚。警察代表她的父親,整個幻想可以解釋為,她和父親發生性關係,並和他聯合起來對付母親。我在遊戲中的任務是,當她在和警察抓魚的時候,我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些魚。事實上,她想要讓我假裝做的事,即是當她目睹父母**時想要對她母親所做的事。這些施虐衝動與幻想,引發了她對母親的嚴重焦慮。她也反複表示出對“女強盜”的恐懼,因為這個“女強盜”將要“奪走她身體裏的所有東西”。
在厄娜的分析中也有戲院和各種表演場景,這些場景象征著父母的**。【 在《論早期分析》(1923)這篇論文中,我曾詳細考量了劇場、表演和作品普遍的象征意義,認為它們象征了父母**。也可參照奧托·蘭克(Otto Rank)的《哈姆雷特》(Das Schauspiel im Hamlet)(1919)。在很多遊戲中,厄娜讓她母親扮演萬眾矚目的女演員或舞蹈家,自己亦對她欣羨不已——這種帶著嫉妒的欣賞,正是她對母親的態度。在她將自己認同做母親時,她常常假裝自己是皇後,所有人都要在她麵前鞠躬行禮。在所有的表征中,孩子總是地位最低的那個。厄娜在這個母親角色下所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對丈夫顯示的溫柔、光彩照人的打扮以及自己倍受羨慕的事實,都有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激起孩子的嫉妒,並傷害她的感情。例如有一次,她扮演皇後,要與國王(由我扮演)一起舉辦結婚大典,她在沙發上躺下來,也要我趟在她身邊。當我拒絕這麽做之後,她把我安排在她旁邊的小椅子上,用拳頭敲打沙發。她把這個稱為“攪和”,它的意思是**。這之後,她馬上宣布有個孩子從她身體裏爬出來了,她用非常寫實的手法演出了這一幕——扭動身體並且痛苦地呻吟。她想象出來的這個孩子和父母共住一屋,不得不成為他們**的旁觀者。如果孩子幹擾他們**就要挨打,母親還不斷地向父親抱怨此事。如果作為母親的厄娜把孩子放回嬰兒床,那麽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它弄走,以便和父親繼續雲雨。孩子不斷地被虐待和折磨。他們給孩子吃難吃到惡心的麥粉布丁,自己卻享用著奶油或牛奶製成的大餐。他們的食物是用“Dr Whippo”或“Dr Whippour”這個品牌的材料備製的,是“whipping”(打發奶油)和“pouring out”(倒出來)的合體。這種被父母獨自享用的特殊食品,以各種形式表現出來,它代表了父母**時物質的交換。厄娜的幻想中,母親的身體吞入了父親的陰莖和**,而父親的身體則吞入了母親的**和乳汁,這是她對父母二人憎惡的來由。
在厄娜的一個遊戲中,表演的主角是牧師,他打開水龍頭,而他的女伴,一個舞蹈演員,則從水龍頭接水喝。被稱作“灰姑娘”的小孩隻允許在一旁觀看,不允許發出一丁點聲響。這時厄娜的角色突然變得暴怒,這不僅反映了與她幻想故事共生的憎恨之情,也反映了她在處理情緒方麵的無能。她和母親的整個關係被這些情緒扭曲了,因為所有教育手段,所有管教行為,以及所有她自己無法回避的挫敗,她都認為是母親單純的施虐,是母親對她的羞辱與虐待。
然而,厄娜也會在遊戲中扮演溫柔的母親,對繈褓中的孩子充滿愛意。隻要他還是個嬰孩,厄娜就會照料他,給他洗澡,對他溫柔相待,即使他用屎尿把自己弄得很髒,也會原諒他。而對大一點的孩子,她總是很殘忍,把他交給魔鬼受盡各種折磨,最後把他殺死。【如孩子對客體(本案例中為想象出來的孩子)的憤怒程度過深,那麽基本反映了超我對本我的反抗,而自我則通過投射的方式從難以忍受的情境之中逃離。客體被假想成敵人,這樣本我就可以在超我的同意下,用施虐的方式摧毀它。如果自我能夠促成超我和本我之間的同盟,那麽它便能夠將超我針對本我的施虐暫時送至外部世界。這樣,針對客體的原始施虐衝動便增加了,它的增加其實來自於指向本我的憎惡。(參見本書第八章及我的論文《兒童遊戲中的擬人化》,1929,《克萊因文集Ⅰ》)然而這角色中的孩子,是由母親變換而來的,這一點在後麵的幻想中有很清晰的呈現。厄娜也扮演弄髒自己的小孩,讓我扮演斥責她的母親,我的斥責引起了她的藐視與反抗,並把自己弄得更髒。為了進一步惹惱母親,她把我給她吃的難吃的食物全都吐了出來。父親被母親叫了進來,但他站在孩子這一邊。後來母親得了一種病,病名叫“神對她說”,接著孩子也生病了,病名叫做“母親的不安”,然後孩子病死了。父親因此把母親殺了作為懲罰。孩子後來又複活了,嫁給了父親,父親不斷地讚賞這一段以母親為代價的婚姻。後來母親也複活了,但作為懲罰,被父親用魔法棒變成了一個孩子,於是她現在必須經受虐待與羞辱,就像這個孩子曾經經受的那樣。在大量關於母親—孩子的幻想中,厄娜不斷重複著幻想中經曆的一切,另一方麵,她也表達了在母親和孩子關係反轉的情況下,她也想以施虐的方式對待母親的願望。
厄娜的精神生活被肛門施虐幻想所主導。在晚期的分析中,她又開始用水的遊戲製造幻想,幻想在衣服上“烤”糞便,然後拿來烹飪和食用。她假裝坐在廁所裏,吃自己拉出來的東西,還和我交換著吃。不斷屙屎拉尿、弄髒自己的幻想,在分析的過程中變得愈發清晰。有一次她幻想她的母親不斷排泄汙物,以至於整個屋子變成了糞便的海洋。於是母親被關進了監獄,在那裏挨餓。她自己得到一份在母親後麵做清掃的工作,由此她稱自己為“汙物檢閱員”,即檢查汙物的人。她的父親對她的幹淨表示欣賞與認可,把她看得比母親高,並娶了她。她便為父親做飯。他們給彼此的飯食和飲料就是屎和尿,但這一次是好的屎尿,不是有害的那種。這是厄娜大量過度肛門施虐幻想中的一個,這些幻想在分析的過程中漸漸浮出水麵。
厄娜是父母的獨女,但她一直沉浸在弟弟妹妹到來的幻想之中。根據我的觀察,這些幻想的牽涉麵非常廣,所以我們要把它們置於這個背景下好好考量一番。從這個案例和其他孩子的類似案例判斷,獨子和獨女所承受的焦慮要遠遠大於其他孩子,因為他們仿佛一直在等待弟弟妹妹出生,而且他們在潛意識裏對母親肚子裏假想的弟弟妹妹會產生攻擊衝動,從而一直受這種罪疚感的煎熬,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有機會在現實中和弟弟妹妹發展起良好的關係。所以對獨子獨女來說,他們更加不易融入社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厄娜在治療開始和結束的時候常常會有憤怒和焦慮發作的現象,這部分是由於她會撞見在她之前或之後前來接受治療的孩子,對她來說,這些孩子正好代表了她等待中的弟弟妹妹。【厄娜在現實生活中並無兄弟姐妹,雖然對潛在兄弟姐妹的恐懼和嫉妒在她潛意識裏占據重要地位,但也隻是在治療中被揭示和展現出來。這是在兒童分析中另一個顯示移情情境重要性的例子。另一方麵,雖然她和其他小孩相處並不融洽,但有時也非常希望融入他們。我發現,她有時也會渴望弟弟妹妹,這些渴望出於以下動機:(一)她把渴望中的弟弟妹妹視為自己的孩子。然而這個願望不久就被嚴重的罪疚感所煩擾,因為這意味著從母親身體裏偷走小孩;(二)弟弟妹妹的存在能夠證明一個事實,即她幻想中對母親肚子裏孩子的攻擊既沒有傷害母親,也沒有傷害孩子,而她自己的內在身體也是完好無損的;(三)他們給她帶來性方麵的滿足感,這一點她無法從父母那裏獲得;(四)厄娜幻想中可以和他們結成同盟,殺死母親並獲取父親的陰莖。他們是她的盟友,將和她站在同一戰線一起對付可怕的父母。【在論文《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階段》(1928,《克萊因文集Ⅰ》)中,我指出孩子若彼此之間存在性的關係,尤其是兄弟姐妹之間,那麽他們會在幻想中結成同盟對抗父母,從而減輕焦慮與罪疚感。
但是厄娜的這些幻想,馬上會被對想象中弟弟妹妹的憎恨所取代,因為他們終究是她父母的替代物。另外她還會升起嚴重的罪疚感,因為在幻想中她和弟弟妹妹一起對父母實施了破壞性行為。所以這些幻想總是以抑鬱發作的結果告終。
這些幻想,也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厄娜無法和其他孩子好好相處。她總是躲得遠遠的,因為她把他們假想成自己的弟弟妹妹。所以,一方麵她把他們認作是一道攻擊父母的同盟,另一方麵,由於她自己對弟弟妹妹的攻擊衝動,她害怕他們,視他們為敵人。
厄娜的案例也讓我看到了另一項重要的考慮要素。在第一章中,我已提醒大家注意兒童對現實的關係。我曾指出,有的小孩無法適應現實世界,這一點會在他們的遊戲中有所反映,所以通過分析把小孩漸漸帶入完整的現實世界是非常有必要的。對於厄娜來說,即便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我還是無法獲得關於她真實生活的細節資料。我手上擁有她對母親過度施虐衝動的充足素材,卻從未從她口中聽到她對真實母親及其所作所為的半句怨言與批評。雖然厄娜也承認她的幻想指向的是她真實的母親(在分析早期中她否認過這一點),而且她愈來愈清晰地用那種浮誇且讓人反感的態度模仿母親,但在她的幻想和現實之間建立起聯係依舊很難。所有把她的實際生活納入分析的努力看似毫無效果,直到後來我找到了她把自己從現實中剝離的深層原因,分析才有所起色。厄娜與現實的關係大部分是假裝的,這遠遠超出她的行為給我們的信息。事實上,她想方設法在現實中保留了一個夢境,並保護它不被真實世界打破。比如,她想象玩具馬車和車夫都在她掌管之下,它們召之即來,可以帶她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她想象玩具女人是她的仆從,等等。即便她還在幻想中,她也會經常發怒或抑鬱,然後總是去上廁所,以便她排便的時候更加放肆地幻想。當她從廁所出來,她會飛撲向沙發,開始深情地吮吸大拇指、**或挖鼻孔。不過我也成功地讓她告訴我,這些與排便、吮吸手指、**和挖鼻孔相關的幻想。通過這些愜意的滿足和與之相關的幻想,她得以強製性地留在她遊戲的夢境之中。她遊戲時遭遇的抑鬱、生氣與焦慮,往往是因為她的幻想受到了現實入侵的打擾。她也記得,當早晨她在吮吸手指或者**的時候,若有人走近她的床邊,她會有多麽生氣。這不僅因為她做的事被別人發現了,而且因為她想回避這個現實世界。在她分析過程中出現、而後轉為幻想部分的謊言癖(pseudologia),是由於她想根據自己的欲望,重塑這個對她來說無法忍受的現實世界。我能夠看到她對父母,尤其對母親的過度恐懼,這是她嚴重隔絕現實的原因,也是造成她後來瘋狂誇大幻想的原因。正是為了降低恐懼感,厄娜把自己想象成在她母親之上的強大而嚴厲的情婦,這便導致了施虐症的高度強化。
遭受母親殘酷迫害的幻想,讓厄娜更加凸顯出偏執的特質。我之前已經提過,她把養育與教育過程中的每一步,小到穿衣吃飯的細節,都認作是母親迫害行為的一部分。不僅如此,母親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她對待父親的方式,以及她的自娛自樂等等,都被厄娜感覺為是對她的迫害。而且她感覺自己一直在被監視。她對母親過度固著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她會強迫性地持續觀察母親。分析顯示,厄娜感覺她必須對母親的任何病痛負責,而且她必須因為自己的攻擊幻想而受到相應懲罰。在遊戲和幻想中,她一直遊走在嚴厲的施加懲罰的母親和滿懷恨意的小孩之間,這充分反映了她有一個過於嚴厲的超我。如同成人的偏執之症一樣,這些幻想其實是妄想,這一點需要進行深度的分析才能夠了解。通過對這個案例的記錄,我可以得出結論【關於這個結論的充分論述參見本書第二部分。:從厄娜案例中呈現的焦慮、幻想及其與現實的關係這些特別的屬性看出,這是個典型的具有強烈偏執特質的案例。【參見第九章。
在此,我必須談談厄娜在幼童時期就非常強烈的同性戀傾向。在我們分析了厄娜對父親的恨意(由俄狄浦斯情境產生)之後,這種傾向有所緩解,但仍然十分強烈,讓人感覺無法進一步化解。事實上,隻有幫助她克服強烈的阻抗後,我們才能看清她迫害妄想的真實本質和強度,它們與同性戀傾向的關係也變得清晰明了。於是肛門愛欲(anal lovedesire)愈加清晰地以正麵的方式呈現出來了,與之交替出現的是迫害妄想。在遊戲中,厄娜又一次變成了一個女商販,她出售的商品正是糞便,這一點可以從遊戲一開始她就想要排便等方麵可以看出。我扮演她的主顧,必須表現出在那麽多店員中特別青睞她,並認為她的商品特別棒。然後她也開始扮演主顧,並且愛上了我,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可以看出她和母親之間這種肛門愛欲關係。這種肛門幻想之後,她又不時地抑鬱和發怒,主要針對我,更確切地說,主要針對她的母親。厄娜還產生出一些關於跳蚤的幻想,跳蚤是“黃黑相間”的,她自己馬上明白所謂的跳蚤原來是一些糞便,是危險的毒糞便。她說,這隻跳蚤從我的肛門裏出來,想方設法跳到了她的肛門裏,並對她造成了傷害。【亞伯拉罕在論文《力比多發展簡論》(1924)中說:“凡·歐布伊森(《迫害感覺的起源》,1920)和斯達克(《力比多的反轉——迫害妄想症的征兆》,1919)兩人均在精神分析的實踐過程中發現,在偏執妄想中,‘迫害者’可能從病人對腸道中糞便的潛意識意象產生而來,病人將這些糞便視為‘迫害者’的陰莖,意指與之同性的人,也就是他原本的愛人。因此在妄想中,病人其實是從身體的一部分演化出迫害者,並相信迫害者就在他身體裏麵。他想要除去身體裏的外物卻無能為力。”
在厄娜的案例中,我們能夠毫無疑問確認一點:對同性父母由愛轉恨,以及投射機製的顯著作用,正是厄娜產生迫害妄想的原因。在她的同性依戀之下更深層的地方,潛藏著對母親強烈的恨意,這些恨意源自於早期的俄狄浦斯情境以及她的口腔施虐。對母親的恨導致了厄娜的過分焦慮,反過來它也決定了迫害妄想的細節。後來我們還碰到一些全新的施虐幻想症狀,它們在強度上要超過以往對厄娜的分析中碰到的施虐症。這是工作中最為棘手的一部分,因為這些施虐幻想往往伴隨著強烈焦慮,極大地影響了厄娜跟我合作的意願。她對性器的口腔嫉妒,以及她認定父母在**過程中獲得的口腔滿足,是她恨意的深層基礎。她的恨意指向的是在**中結合在一起的父母,她會用無窮無盡的幻想將這恨意表達出來。在幻想中,她用排泄物和其他東西攻擊父母,尤其是母親;她對於我的糞便(她認為我的糞便塞進了她身體裏麵)或者跳蚤的恐懼,正是來自於她用危險的毒糞便摧毀母親身體的幻想。【我在後麵的分析工作中發現,孩子對於有毒、危險的排泄物的恐懼增加了在前性器(Pre-genital)層麵的固著。作為一個持續的誘因,孩子會不斷說服自己這些排泄物,包括自己和客體的排泄物,非但不危險而且是“好的”。(參見本書第八章)這就是為什麽厄娜假裝和我交換“好的”排泄物作為禮物並彼此相愛的原因。但是假裝互愛的遊戲之後緊隨而來的抑鬱狀態,反映了從心底裏她相信並且害怕母親和她正在相互迫害和毒害對方。
在深入研究了這些發展早期的施虐幻想和衝動之後,厄娜對母親的同性固著減弱了,異性衝動增強了。目前為止,決定她幻想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她對母親恨與愛的態度。父親不過是一個純粹的**工具,他的重要性是從母親與女兒的關係中派生出來的。在她的想象中,她母親對父親每一個愛的表示,以及與他的整個關係,都是對她的剝奪,都是為了使她嫉妒,讓她父親不愛她。同樣的,在她從母親那裏奪走父親並嫁給他的幻想中,所有的壓力都來源於她對母親的恨以及傷害她的願望。假如厄娜在這類遊戲中對丈夫充滿愛意,那麽後來會證明這些溫柔都是假裝的,為的就是傷害她競爭對手的感情,把父親拉回到她身邊。同時,當她在分析中有重大進步時,她與父親的關係也會變好,並且開始對父親懷有積極的情愫。當整個情境不再完全由愛與恨主導,直接俄狄浦斯關係(direct Oedipus relationship)也就建立了。同時厄娜對母親的固著減弱了,與母親的矛盾關係也得到了改善。女孩對父母態度的轉變,也是由於她幻想生活和本能行為的重大轉變帶來的。她的施虐症有了好轉,迫害妄想在數量和強度上都減輕了許多。她與現實的關係也發生了重要轉變,我們至少可以看到現實要素更多地滲透進幻想之中。
在這個分析階段,當厄娜在遊戲中演出了迫害故事之後,她總是驚訝地說:“母親不會‘真的’對我做這些吧?她‘真的’非常愛我的。”但是隨著她和現實聯係得越來越緊密,她對母親潛意識中的恨漸漸彰顯出來,她便開始更加坦誠地直接批判母親,與此同時她和母親的關係得到改善。這是由於潛意識中的恨上升到意識的層麵。與母親關係得到改善的同時,她對自己想象出來的孩子出現了真正的母愛般的柔情。有一次,在她殘忍地對待了一個孩子之後,她動情地問自己:“我‘真的’要如此對待我的孩子嗎?”通過對她迫害妄想的分析,她的焦慮減少了,這不僅成功地強化了她的異性戀態度,還改善了與母親的關係,也讓自己充滿更多的母愛。在這裏我應當說,我認為兒童分析成功的標準之一就是對這些態度進行令人滿意的規範,因為這決定了孩子將來對愛的客體的選擇,也決定了他們整個成人經曆的基調。
厄娜的神經官能症在她的生命中很早就出現了。早在她未滿一歲的時候,她就顯示出顯著的神經官能症症狀,以及不尋常的早熟心智行為。從那時起,她的困難與日俱增,到了兩三歲的時候,她的養育成了一個沒法解決的問題,她的性格已經不太正常了,並且患有非常明顯的強迫性神經官能症。但直到大概四歲的時候,她反常的**和吮吸拇指的習慣才被發現。可以看出,這個六歲女童的神經官能症是慢性發作的。我們從她大約三歲時的照片可以看到她陰鬱的神經質的臉龐,和六歲時我們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想要強調,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嚴重的案子。幾乎剝奪了孩子全部睡眠的強迫症症狀,她的抑鬱與其他病狀,以及孩子性格的扭曲發展,這些隻不過是她背後整個不正常的、放縱的、不受約束的本能生活的微弱反映罷了。像這種已經曆數年的、漸進式的強迫性神經官能症,它的未來前途不一定是陰暗的。我們可以大膽斷言,此類案例的治療隻能靠及時的精神分析。
現在我將詳細討論一下這個案例的結構。厄娜的如廁訓練並沒有碰到障礙,並且完成得異乎尋常的早,在她一歲的時候就完成了。根本不需要對她嚴厲訓斥,這個早熟孩子的野心成了她加速掌握清潔規範的強大動力。【這一方麵厄娜早期野心的源頭,可以從她的幻想裏推斷出來。在厄娜的幻想中,她在清潔方麵做得比母親好,被她的父親稱為“汙物檢閱員”,並因此嫁給了父親,而她的母親不得不在監獄挨餓。但這外顯的成功背後,是內在的完全潰敗。從厄娜強大的肛門施虐幻想,我們可以看出她固著在肛門期的程度,以及由於這種固著引發的憎恨與矛盾心態。其中一個失敗的因素,是她本身帶有的強烈口腔與肛門施虐傾向;但另外一個要素也起著重要作用,這也是弗洛伊德曾經提到過的【《強迫性神經官能症的特質》(1913)。,即與力比多相比自我的發展太過於迅速了,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一種易患強迫性神經症的體質。除此之外,分析還顯示在厄娜的發展過程中關鍵的斷奶問題隻是表麵上完成了,事實上她並未真正斷奶。而且這之後還有第三個要素:當她六歲零九個月的時候,她的母親注意到她對日常護理,尤其是清潔她性器和肛門的時候,都會有明顯的快感。她性感帶過度興奮的狀況非常明顯,因而母親在清洗這部分的時候就更為謹慎。當隨著孩子長大變得越來越幹淨時,母親自然不大需要如此費心了。但是孩子把早先的這種精細看護視為一種**,而後母親的鬆懈給她帶來了挫敗感。這種被**的感覺背後,是想要被**的欲望,它貫穿了厄娜的整個生活。在所有的關係裏,不管是和保姆還是和養育她的人,甚至在分析中,她都試圖重複被**的情境,時而又會因為被**而譴責他人。通過分析特定的移情情境,我們可以回到最早先她還是個繈褓中嬰兒的時候。
導致厄娜神經官能症的三個要素中,厄娜本身體質原因起著很大作用,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我後來形成一個觀點:過度的口腔施虐會使自我的發展過於迅速,同時也會加速力比多的發展。故而前文提到的厄娜神經症中的體質原因,她過強的施虐特質,自我的過快發展,以及過早的性衝動行為,這些都是彼此聯係的。這一點也會在第八章中加以證實。在處理這個案子的過程中,我也發現產生神經官能症的另外一項體質原因,是自我對焦慮的容忍閾值過低。在很多類似案例中,孩子的施虐特質很早就會引發焦慮,而那時的自我還不足以掌控這些焦慮。可以這麽說,一般情況下自我掌控普通焦慮的能力因人而異,這種掌控能力是促成神經症的重要因素。
現在我們需要繼續探究,她原始場景的經曆與本身體質因素是如何結合在一起,又如何促使強迫性神經官能症的發展。在兩歲半以及三歲半的時候【在這裏我們可以與弗洛伊德在《嬰兒期神經官能症史》(1918)中提到的案例做一個有趣的類比。厄娜五歲時,也就是她最後一次看到父母**之後的十八個月,她隨全家去拜訪祖母。在那次拜訪中,她也跟父母一起住,但並沒有機會看到父母**。然而有一天她把祖母嚇了一跳,她說:“爸爸和媽媽爬上床,一起扭來滾去的。”這句話令人費解,直到經過分析我們發現,她是把兩歲半的記憶翻出來了,盡管她已然忘記了這件事,這件事卻一直存儲在她的腦子裏。她三歲半的時候,這份記憶被激活了一次,但又重新被忘卻了,直到十八個月之後,當她遇到與父母同睡的相似場景時,潛意識中激發起想再次看到同樣事情的期待,早期的經驗也被喚起了。在厄娜與狼人的案例中,原始場景被完全壓抑了,但隨後又被重新激活,暫時帶回了意識層麵。,她在暑假期間與父母同睡一室。在這期間,她便有機會看到父母的**過程。這不僅從分析中可以觀察到,而且已經被外部證據所證實。在第一次她看到父母**的那個夏天,在她身上發生了一些顯著的不良變化。分析顯示,目睹父母**導致了她神經官能症的全麵爆發。父母**的場景不僅嚴重強化了她的挫敗感和對父母的嫉妒,而且大大引起了她的施虐幻想與施虐衝動,這些幻想和衝動指向的是父母在性方麵獲得的滿足。【在《抑製、症狀與焦慮》(1926)一文中,弗洛伊德陳述道:神經官能症的爆發由呈現出來的焦慮量決定。我的觀點是,焦慮通過破壞性傾向被釋放(參見第八章、第九章),神經症的發作可能是破壞性傾向過度增加的結果。在厄娜的案例中,她目睹了原始場景升起憎恨心,從而引發了焦慮,最終導致疾病。
對於厄娜的強迫性症狀,可以解釋如下:她吮吸大拇指的強迫症狀,來自她吮吸、啃咬、吞食父親陰莖與母親**的幻想。陰莖代表了整個父親,而**代表了整個母親。【參加亞伯拉罕的論文《力比多發展簡論》(1924)的第二部分。在這裏我也要簡要提一下,分析同時也揭示了她嚴重的抑鬱特質。【在分析中,她反複抱怨她常常會有的一種奇特感受。她說她有時會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隻動物。這種感覺後來被證實,是由於食人衝動帶來的罪疚感造成的。她常常在言語中表現出她的抑鬱,說出“生命中有些東西我不喜歡”之類的話。通過分析,我們可以了解到這是一種真正的厭世(taedium vitae)表現,並伴隨著自殺想法,其根源便是口腔施虐傾向帶來的焦慮感與罪疚感。我曾舉過一些例子,說明過頭在潛意識裏指代陰莖,厄娜的這個案例也是如此。用她的頭去猛撞枕頭,意味著父親的陰莖在**中移動。她告訴我,她可以用撞頭的動作來遏製自己對盜匪的恐懼,她就是通過將自己認同為恐懼的客體,從而把自己從恐懼中解放出來。
厄娜強迫性**症狀的結構非常複雜。她把它區分成多種形式:比如將兩條腿壓在一起叫做“排列”;搖擺的動作叫做“雕刻”;拉**叫做“櫥櫃遊戲”。在“櫥櫃遊戲”中,她想要“拉出很長的東西”。此外,她還會用床單一角在兩腿間拉扯,給**增加壓力。在相伴隨的幻想中,對於不同的**形式她會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時扮演的是主動的父親形象,有時扮演的是被動的母親形象,有時則是兩者兼有。厄娜的**幻想具有很強的施虐—受虐特質(sado-masochistic),與原始場景及原始幻想呈現出清晰的關聯。她的施虐特質指向的是**中的父母,而後再以具有受虐特質的幻想作為回應。
整個連續的分析過程中,厄娜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由於我們已經建立起良好的移情,有時我也能夠誘導她描述她的**幻想。通過這種方法,我得以發現她強迫性**的原因,從而幫助她擺脫其困擾。搖擺的**動作是從她出生的下半年開始的,這個動作出自她被動**的願望,並可以追溯到她嬰兒期與如廁相關的行為。分析中有一段時間,她用遊戲描述出父母多種多樣姿勢的**,然後對從中的挫敗感狂怒不已。在遊戲中間,她總是能夠製造一個情境,她可以半躺著或者坐著搖晃身體,光溜溜地展示自己,最後甚至還公開要求我觸碰她的性器官或者聞聞它們的味道。六歲的時候,她有一次洗澡時嚇到了母親,因為她要求母親抬起她的一條腿,拍拍或者觸摸她的下身,同時擺好小孩拍爽身粉的姿勢,這個姿勢她已經很多年都不曾有過了。當我對她的搖擺動作進行解析後,這個症狀便完全停止了。
厄娜最頑固的症狀是她在學習方麵的抑製。盡管她自己也做了很多努力,但這個問題仍十分嚴重,平常孩子幾個月就能學完的東西,她則需要兩年。學習困難在分析的後期變得更為嚴重。在我結束治療的時候,這個問題已經有所減輕,但是尚未根除。
我已在前文提過,經過分析,厄娜與父母關係有了良好的轉變,力比多水平也有了改善。我也強調了分析如何幫助她邁出了社會適應的第一步。曾經至少部分地造成了她失眠的那些嚴重的強迫症狀(強迫性**、吮吸拇指、搖晃),如今也去除了。隨著這些症狀的治愈及焦慮水平的降低,她的睡眠恢複了正常,抑鬱發作的狀況也停止了。【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分析兩年半以後,這些進步仍舊得以保持。
盡管有這些好轉,我並不認為分析可以完全結束了。厄娜的治療曆時兩年半,共進行了575個小時的治療,但由於外部原因被迫中止。這個案例的嚴重性不僅體現在孩子的症狀上,也體現在她扭曲的性格發展以及完全反常的人格上,這就需要我們進行深入分析,以進一步幫她克服遭遇的困難。她的病況依舊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因為在壓力之下她也有可能複發,隻是即便複發也沒有以前那麽嚴重了。在這種情況下,當碰到嚴重壓力,或者隨著青春期來臨,她有可能會遭遇新的病症或者其他困難。
於是這開啟了一個重要的原則性問題,即我們何時能夠判定孩子的分析可以完全結束。對於潛伏期兒童,即便治療結果相當好(比如對周遭環境有很高的滿意度),我們都不能將其看做結案的證據。我的結論是:即使分析給潛伏期兒童帶來良性的發展,不管它有多成功,也不能夠保證病人今後的發展能夠完全順利。【在第五章對青春期兒童伊爾莎的分析中,我會更詳細地討論成功過渡到潛伏期的要素,以及從潛伏期進一步過渡到青春期的要素。潛伏期向青春期的過渡、青春期向成熟期的過渡,對我來說是檢測兒童分析是否足夠的測量標準,這個問題我將在第七章中深入探討。在此我隻是憑經驗陳述一個事實,即分析越是能夠深入解決心靈深處的焦慮,就越是能夠確保孩子未來發展的穩定性。我們要找到一個判斷標準,以確定分析是否足夠深入,這個標準蘊藏在孩子潛意識幻想的特征中,或者更確切地說,蘊藏在潛意識幻想帶來的轉變之中。
讓我們回到厄娜這個案例。在之前我已提過,在分析結束的時候,她的迫害妄想在數量和強度上已經大大減輕。但依據我的觀點,她的施虐特質和焦慮本能也理應作進一步的消除,以降低青春期與長大成人後舊病複發的可能性。但鑒於當時分析已無法繼續,治療的完成隻好留待未來進行。
下麵我講繼續討論與厄娜案例史有關的某些基本問題,這些問題有一部分是在分析過程中發現的。我發現,在分析中對性問題的深入涉及,以及在幻想和遊戲【我曾在前一章指出,兒童分析與成人分析一樣,必須有節製地開展,不能過多幹涉。但兒童分析畢竟不同於成人分析,必須使用不同的標準。比如,分析師參與孩子的遊戲與幻想,可以給孩子帶來比成人病患更多的滿足感。但這種滿足感一開始看上去並不明顯。因為遊戲對兒童來說是一種天然的表達方式,所以分析師在遊戲中參與角色扮演,從本質上說與他們傾聽成人病患用語言描述幻想沒有什麽不同。而且我們必須記住,孩子在分析中獲得的滿足大部分是由幻想帶來的。厄娜的確有一段時間在分析過程中進行**,但那是個特例。我們不能忘記,在她的案例中,強迫性**已經嚴重到她幾乎一天到晚都在**,有時甚至是在有他人在場的時候。當她的強迫症大大減輕,她停止了分析中的**,而以**幻想的表征取而代之了。中給予她的充分自由,不僅沒有增加她的性興奮和對性的關注,反而令其有所減少。厄娜這個孩子不同於常人的性早熟是顯而易見的。不僅僅是她幻想的類型,還有她的舉手投足,無不透露出她是一個沉湎於青春期肉欲的女孩。這一點特別可以從她對成年男子與小男孩的挑逗行為上看出。通過分析,她這方麵的行為有所好轉,到分析結束的時候,她也變得更像個孩子了。而且對她的**幻想進行分析後,強迫性**的行為也不再出現了。【在此我指的是她過度的**行為以及有他人在場的**行為,這些行為的根源即為強迫症。我並不是指她完全放棄了**行為。
我還想強調的另一個分析原則,即一定要將孩子藏在潛意識裏的對父母(尤其是對他們**)的疑慮與批判盡可能帶到意識層麵。這樣孩子對周遭環境的態度會得到改善,因為他們會發現潛意識裏的不滿與負麵判斷是與現實相抵觸的,於是便會放棄先前的惡意,同時他們與現實的關係也能夠得到改進。我再重申一遍,能夠在意識層麵對父母進行批評,是孩子與現實關係得到改進的表現,這一點可以在厄娜的案例裏看到。【隻要厄娜仍然與現實生活相隔離,我就隻能分析她與幻想相關聯的那部分素材。但我持續不斷地尋找那些可以把現實與幻想聯係起來的線索,盡管這些線索相當微弱。通過這種方式,以及不斷減弱她的焦慮,我得以漸漸增強她與現實的關聯。在下一章中,我將嚐試更清晰地指出在潛伏期兒童分析中,分析師不得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埋身於孩子的幻想素材,而後才能漸漸靠近他們的真實生活與自我興趣(egointerest)。
下麵我再來談談技巧問題。我曾不止一次提過,厄娜常會在分析期間突然勃然大怒。她的憤怒發作與施虐衝動常常伴有對我的威脅。而分析能夠釋放強迫性神經症的強烈情感已是一個常見的事實;與成人相比,在孩子身上的這種釋放往往會通過更加直接與不可控的方式表現出來。在分析一開始我就清楚地告訴厄娜她不能夠對我進行身體上的攻擊,但她可以有很多種別的方式來發泄情感。她可以把玩具摔爛或者切斷,踢倒小椅子,亂扔靠墊,在沙發上踩來踩去,把水打翻,在紙上亂塗,弄髒玩具與水槽,或者突然開始辱罵等等。我對這些行為絲毫不加阻止。與此同時,我會對她的憤怒進行分析,這往往能夠減輕、有時甚至能夠完全消除她的憤怒。在治療期間如果遇到孩子情緒爆發,我們有三個技巧因素可以考慮:(一)我們必須讓孩子保持部分情緒的可控,但隻有在現實中有需要的時候,我們才可以如此要求孩子;(二)如果在現實中無此需要,則孩子可以胡亂發泄情緒;(三)通過持續解析,並從當前的情境回溯到以前的情境,孩子的情緒便可以緩釋甚至消除。
當然,在何種程度上運用這些方法還是有很大差異的。例如,對於厄娜我設計了如下計劃:有一段時間,當我宣布診療結束的時候,她常常會暴怒,所以我就通過讓診室的門大開的方式來製止她發怒,因為我知道如果來接她的人看到她發怒,她會很難堪。我必須說,這個階段我的診室就像戰場一樣一片狼藉。到分析後期,她會迅速地將靠墊丟下然後滿意地離開;到後來,她已經完全能夠平靜地離開診室了。另一個是彼得(三歲零九個月)的例子,有一個階段他也會暴怒,並伴隨暴力。而到分析後期,他會很自然地指著一個玩具說:“我能夠很容易地想象我把它弄壞了。”【即便是非常小的孩子也能夠完全抓住移情情境的實質,並能夠理解他們的情緒之所以能夠降低,倚賴於對以前情境及與之關聯的情緒進行解析。比如,彼得總是能夠區分“扮作他母親”的我和他真實的母親之間的區別。他把機械小車開來開去,對我吐口水,也想揍我,並叫我“淘氣的怪獸”。他用暴力抗拒我的解析,但是漸漸變得安靜,也變得溫柔親切。他會問我:“當爸爸把小雞雞(thingummy)放進媽媽裏麵的時候,我會想叫真正的媽媽‘怪獸’嗎?”
但是我們必須了解,分析師對孩子能夠部分控製情緒的要求,並不是一種教育方法。理解這一點非常重要。這些要求是一種理性的需要,並且不可避免。即使有時候孩子不一定能夠執行,他們自己也理解它的必要性。同樣,有時候我也不會執行孩子在遊戲中分配給我的任務,如果實現它們太過尷尬或讓我不舒服。然而,即便是在這樣的案例中,我也會盡我所能配合孩子的要求。另外,在孩子情緒爆發的時候,分析師要盡可能地不把自己的情緒寫在臉上。
在此,我將利用從這個案例中獲得的素材,來描繪我的理論觀點【參見我的論文《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階段》(1928)。,我也會在本書第二部分對這個觀點作進一步說明。厄娜常常吮吸機車上的鍍金燈,認為它們“真美,通紅的,燒得金燦燦”。這鍍金燈代表的是父親的陰莖(參考“長長的金色的東西”讓船長浮在水麵上),也代表母親的**。她對吮吸它們這件事存在強烈的罪疚感,因為當我扮演孩子時,她曾宣布“吮吸”是我最大的缺點。吮吸,也代表咬掉與吞食母親的**和父親的陰莖,這便可以解釋她罪疚感的來由。我在論文中提過,正是斷奶的過程,加上孩子想要吞食父親陰莖的願望,以及對母親嫉妒與憎恨的感情,造成了俄狄浦斯衝突的發生。這嫉妒產生自孩子最早的性理論,即他們認為,母親在**中吞入了父親的陰莖,並把它留在了身體裏。【參見第八章。
這種嫉妒心理構成了厄娜神經官能症的中心問題。分析初期,厄娜讓“第三者”對玩具男人與女人的小屋進行攻擊,這其實是她自己攻擊衝動的寫照,針對的是母親以及留在她身體裏父親的陰莖。這種衝動由女孩的口腔嫉妒激發,它也在遊戲中表現了出來:她讓船(代表母親)沉了,撕裂了讓船長(代表父親)漂浮起來的“長長的金色的東西”和他的頭,這代表父親在**中被象征性地閹割了。這些攻擊幻想的細節,顯示了她對母親身體施虐攻擊的程度之深。比如,她會想要把排泄物轉變成危險的爆炸性物質,以從內部破壞母親的身體。她幻想燒毀、破壞房屋,讓裏麵的人都爆炸。剪紙遊戲(做“肉泥”和“眼睛沙拉”)顯示了對**中父母的徹底摧毀。厄娜咬下我鼻子、給鼻子剪“劉海”的願望,同樣也反映了她想要摧毀留在我身體裏麵父親的陰莖,這一點也得到了其他案例素材的印證。【在其他分析中,我也發現無論是在幻想還是現實中,對鼻子、腳、頭等身體部位的攻擊,並不僅僅是針對這些身體部位本身。它們作為象征性表征,指向父親的陰莖,它與作為母親的我聯結在一起或者被我吞並。
在厄娜的幻想裏,“漁婦”(她的母親)與孩子(她自己)之間絕望的掙紮圍繞著一群各式各樣的魚展開,這些魚意味著她對母親身體的攻擊,也意味著她對母親身體裏其他東西(糞便與孩子)的攫取與摧毀。如我們所見,當她進一步幻想她和警察吞了那筆錢或者魚的時候,我不得不在一旁看著,並竭盡所能將魚占為己有。父母的**場景招致她偷盜欲望,對象是父親的陰莖和母親體內的東西。厄娜對自己偷盜意圖和完全摧毀母親身體的反抗,表現在她和漁婦爭鬥之後的恐懼中,這個漁婦想要搶走自己身體裏麵的所有東西。我所描述的這種恐懼,是女孩對於早期危險情境的恐懼,類同於男孩的閹割焦慮。【參見《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階段》(1928,《克萊因文集Ⅰ》),該文探討了工作抑製,以及它與母親的施虐認同之間的聯係。在此我想指出厄娜的早期焦慮情境與她深度學習抑製之間的聯係,這種聯係在其他分析中也可見到。【可與第五章伊爾莎的案例對比閱讀。我已經提到過,在厄娜這個案例裏,隻有對她的施虐特質與最早期的俄狄浦斯情境做了深入分析之後,她的學習抑製才有所好轉。她強烈的施虐屬性與對知識的強烈渴求交融在一起,出於防衛,她便對那些與知識渴求相關的活動產生了全然的抑製。算數和寫作,象征著對母親身體與父親陰莖殘暴的施虐攻擊。【有關此論點,可參考我的論文《兒童力比多發展中學校的角色》(1923,《克萊因文集Ⅰ》)。在她的潛意識中,這些活動等同於撕裂、切斷、燒毀母親的身體及其身體裏麵的孩子,等同於閹割父親。閱讀也是如此,厄娜用書象征母親的身體,閱讀即是對母親體內物質與孩子的暴力剝奪。【詹姆斯·斯特雷奇(James Strachey)曾在《閱讀中的潛意識要素》(1930)一文中指出閱讀的潛意識意義。
最後,我想借此案例提出一個觀點,進一步的臨床經驗也證實了這個觀點的有效性。從我的經驗看,厄娜的幻想特質以及她與現實的關係,在強烈偏執妄想主導的案例中是很典型的。導致她發展出偏執妄想以及同性戀傾向的決定因素,正是妄想症起源的基本要素。在本書的第二部分(第九章),我們將深入探討這個問題。在此,我隻想簡要地指出,我在很多分析過的兒童身上都發現了強烈的偏執特質,這些發現讓我確信,在個體生命早期揭示與清除這些偏執特質,將是兒童分析中一項非常要緊且有前途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