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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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某些分裂機製【(1952年版本的腳注)這篇論文於1946年12月4日在英國精神分析學會宣讀,在稍作修改後(隻加上了一個段落和一些腳注),基本維持原貌出版。】的論述 (1946)

這篇論文是關於生命早期的“偏執與分裂焦慮”(paranoid and schizoid anxieties)及其機製(mechanisms)的重要性。早在我說明嬰兒期的抑鬱過程之前,多年來我已經在這個主題上發表過許多想法。在我發展嬰兒期“抑鬱位置”概念的過程中,與此位置之前的發展期有關的問題再次浮現,引起我的注意。現在,我將對生命早期的焦慮與機製【在完成本文前,我曾與寶拉·海曼(Paula Heimann)討論其主旨,並且非常受惠於她啟發性的建議,讓我得以完成並闡釋本篇文章的許多概念。】的某些假說作一些闡釋。

我將要提出的這些與生命最早期發展階段有關的假說,是根據成人與兒童的分析資料所做的推論而得,有些假說似乎與精神醫療常見的臨床觀察相符。為了讓我提出的主張更具體深入,需要累積詳細的案例資料,不過因篇幅有限,我希望能在日後加以補足。

首先,我把之前已經提出的有關早期發展階段的結論作一番簡短的摘要說明,相信這將對讀者有所幫助【參見我的著作《兒童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 of Children, 1932)與文章《論躁鬱狀態的心理成因》(A Contribution to the Psychogenesis of Manic-Depressive States, 1935)。】。

在早期嬰兒階段所發生的焦慮,帶有精神病的特質,導致了自我(ego)發展出一些特別的防禦機製。我們可以在這個階段找到所有精神病的固著點。這個假說讓有些人以為我視所有嬰兒為精神病患者,不過我已經在他處充分回應過這種誤解。嬰兒期帶有精神病性質的焦慮、機製以及自我防禦機製,對個體發展的各個層麵——包括自我、超我與客體關係的發展——都有深遠的影響。

我經常表達這樣的觀點,即客體關係在剛出生時就存在了。第一個客體是母親的**,而這個**對嬰兒來說,被分裂為好的(滿足他的)與壞的(挫折他的)兩個不同的**;這樣的分裂導致愛與恨的分離。我曾進一步指出,第一個客體關係隱含了“內射”與“投射”機製,因此,從生命一開始,客體關係就受到內射與投射兩種機製,以及內在和外在客體與情境之間相互作用的影響。這些過程參與了自我與超我的建立,並且為半歲開始的俄狄浦斯情結奠定基礎。

在生命伊始,破壞的衝動被導向客體,這種衝動借由對母親**所發動的幻想性的“口腔施虐攻擊”(oral-sadistic attacks)來表現,這種攻擊很快發展為對母親身體極盡虐待所能的殺戮。嬰兒具有想要搶奪母親身體中好東西的“口腔施虐衝動”(oral-sadistic impulses),又有想要將他的排泄物放進母親身體(包括想要進入她的身體,以便能從裏麵控製她)的“肛門施虐衝動”(anal-sadistic impulses)。這兩種施虐衝動引發了嬰兒的被害恐懼(persecutory fears),而這種被害恐懼對於妄想症(paranoia)與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的發生極為重要。

我曾細數早期自我的各種典型防禦機製,例如將客體與衝動分裂、理想化、否認內在與外在現實、情緒抑製等。我也曾提及各種焦慮的內容,包括懼怕被毒害與被吞噬等,這些普遍存在於生命頭幾個月的現象,大多可以在日後出現的精神分裂症狀中找到。

這裏所討論的早期階段(最初稱之為“被害期”),後來我將它命名為“偏執位置”【當本文在1946年初次發表時,我使用“偏執位置”這個術語,與費爾貝恩(W. R. D. Fairbairn)的“分裂位置”(schizoid position)有相似的意思。經過深入思考,我決定將費爾本恩的術語與我的相結合,因此在這本書裏[《精神分析的發展》(Developments in Psycho-Analysis, 1952),本文首次發表於此書]采用“偏執—分裂位置”這一措辭。】,並指出它發生在抑鬱位置之前。如果被害的恐懼過強,而使得嬰兒無法修通偏執—分裂位置,那麽抑鬱位置的修通也將受到阻礙。這些失敗可能導致退行性地(regressive)增強了被害恐懼,而且強化了嚴重精神病(也就是精神分裂症)的固著點。在抑鬱位置期間引發的另一個嚴重病症,可能是後來生活中的躁鬱症(manic-depressive disorders)。我也曾得出如下結論:在發展障礙比較輕微的個體上,與上述相同的因素強烈地影響他們選擇了神經症(neurosis)。

雖然我假設抑鬱位置的結果取決於能否修通其之前階段(偏執—分裂位置),但我仍把抑鬱位置放在早期兒童發展的中心,因為隨著將客體作為整體的內射,孩子的客體關係發生了根本的改變。把完整客體之被愛與被恨的兩方麵相整合,就引發了哀悼與罪惡的感覺,這些感覺暗示了孩子在情緒與智力生活上有了重大進展,也是個體是否會出現神經症或精神病的關鍵所在。對於上述結論,我至今仍堅信不疑。

對費爾貝恩近期論文的一些評論

在費爾貝恩近期的數篇論文中【參見《再修訂之精神病與神經症的精神病理學》(A Revised Psychopathology of the Psychosis and Neurosis),《以客體關係觀點思考內在精神結構》(Endopsychic Structure of Considered in Terms of Object-Relationships)以及《客體關係與動力結構》(Object-Relationships and Dynamic Structure)。】,也相當關注我現在所要探討的主題,我認為澄清我們基本觀點的異同是有幫助的。我在本文提出的某些結論與費爾貝恩一致,而其他部分則有根本的不同。費爾貝恩的方法主要著眼於與客體相聯係的自我發展,而我則主要是從焦慮及其變遷的角度來切入。他稱生命最早的發展期為“分裂位置”,並指出這個位置是正常發展的一部分,而且是成人期分裂人格與精神分裂症的基礎。我同意這種看法,並認為他對於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分裂現象”的描述,是重要且有趣的創見,對於我們了解分裂行為與精神分裂症有極大的價值。我也相信費爾貝恩認為“分裂或精神分裂症這一組疾病,比以往所宣稱的更為廣泛”這樣的觀點是正確且重要的。他特別強調的“癔症與精神分裂症之間具有內在聯係”的觀點,值得多加關注。如果“分裂位置”被理解為涵蓋了被害恐懼與分裂機製,那麽這樣的名稱是適當的。

當先談及最基本的議題,我不同意他對心理結構與本能理論的修訂,我也不同意他所認為的隻有壞客體被內化。後者在我看來導致了我們之間在客體關係發展與自我發展看法上的重要分歧。因為我認為被內射的好**形成了自我的重要部分,從一開始就為自我的發展帶來了根本的影響——影響自我的結構與客體關係。還有一點不同的是:費爾貝恩認為“分裂個體的主要困難,在於如何去愛而不會用愛來破壞;然而,抑鬱個體的主要困難則是如何去愛而不會用恨來破壞”【參見《再修訂之精神病理學》(A Revised Psychopathology, 1941)。】。這一結論不僅和他駁斥弗洛伊德對原始本能的概念相呼應,也和他低估攻擊與恨意在生命初期所扮演的角色相一致。這種觀點帶來的結果是:他未能足夠重視早期焦慮與衝突以及它們帶給發展的動力效果。

早期自我的一些特定問題

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我將挑選自我發展的某個單一方麵,並且刻意不把它和整體自我發展的問題相連結,在此我也無法觸及自我與本我(id)以及超我(super-ego)的關係。

到目前為止,我們對早期自我的結構知之甚少。近期對此出現的一些主張也並未令我信服;我尤其想到的是葛羅夫(Glover)關於“自我核心”(ego nuclei)的概念,以及費爾貝恩關於“一個中心自我與兩個附屬自我”的理論。在我看來,比較有幫助的是溫尼考特(D.W.Winnicott)對早期自我尚未整合的強調【參見溫尼考特《原始情緒發展》(Primitive Emotional Development, 1945)。在這篇文章中,溫尼考特也描述了未整合狀態的病理性結果,例如一個女性患者無法區分自己與其孿生姐妹的案例。】。我也認為生命早期的自我大致缺乏凝聚力,趨向整合與趨向崩解這兩種趨勢交替發生【生命初期自我凝聚力的多少應該被視為與自我忍受焦慮的能力有關,比如我先前所主張的(參見《兒童精神分析》),這種焦慮是一個體質因素。】。我相信這些波動是生命中最初幾個月的特征。

我認為,我們有正當的理由來假定:某些我們從後期自我中所得知的功能從生命伊始就存在,而其中較顯著的是處理焦慮的功能。我相信焦慮來自於有機體內死亡本能的運作,感覺如同滅絕(死亡)的恐懼,以被害恐懼為表現形式。對破壞衝動的恐懼似乎隨時可以依附在客體上——或者被體驗為對無法駕馭、過於強大的客體的恐懼。原始焦慮(primary anxiety)的其他重要來源,是出生創傷(分離焦慮)以及身體需求受到挫折,這些焦慮的體驗在生命初期就被感覺為是由客體造成的。即使這些客體被感覺為外在的,但通過內射機製,他們便成為內在的被害者,並因而加強了對於內在破壞衝動的恐懼。

由於個體迫切需要處理這些焦慮,促使早期的自我必須發展一套基本的機製與防禦;破壞衝動被部分向外投射(死亡本能的轉向),而且我認為它是附著在第一個外在客體(即母親的**)上。正如弗洛伊德所指出的,破壞衝動的其餘部分,在某種程度上與有機體內在的力比多(libido)結合。然而,這些過程並不能完全達到個體需要的目的,因此內在被破壞的焦慮仍是活躍的。在我看來,與凝聚力缺乏相一致的是,當處於這種威脅的壓力之下,自我常常會支離破碎【費倫齊在《注釋與片段》(Notes and Fragments, 1930)中提出,每個生命有機體都極有可能通過碎裂化對不舒服的刺激進行反應,這可能是死亡本能的表現。或許,複雜的機製(生命有機體)隻有通過外部條件的影響才能作為整體存活下來。當這些條件變得不利時,有機體則裂成碎片。】。這裏所說的“支離破碎”似乎是精神分裂症中崩解(disintegration)狀態的潛在原因。

現在我們麵臨這樣的問題:是否自我中的某些活躍分裂過程不會發生在生命初期?正如我們推測的,早期自我以一種活躍的方式來分裂客體及與客體的關係,而這可能暗示了某些活躍的自我分裂。無論如何,分裂的結果是:被感受為危險來源的“破壞衝動”被驅散了。我認為:害怕被內在破壞力所消滅的原始焦慮,以及自我對於支離破碎或分裂自身的特定反應,可能在所有精神分裂症的病程中都是極為重要的。

與客體相關的分裂過程

向外投射的破壞衝動,最初被體驗為口腔攻擊,我認為對母親**的口腔施虐衝動在生命初期是活躍的,雖然食人(cannibalistic)衝動隨著長出牙齒而又有增強——這是亞伯拉罕所強調的一個因素。

在挫折與焦慮的狀態下,口腔施虐與食人的欲望被增強,於是嬰兒感到他已將**與**咬碎吃掉。因此在嬰兒的幻想中,除了將好**與壞**加以區別之外,還有挫折他的**(在口腔施虐的幻想中收到攻擊)也被感覺為碎片;那個滿足他的**(在吮吸力比多的主導下被嬰兒攝入)被感覺為完整的。這第一個內部的好客體在自我中作為一個焦點(focal point),它可以反作用於分裂與消散的過程,營造凝聚力與整合,而且有助於自我的建立【溫尼考特從另一個角度提到這個同樣的過程:他描述了整合(integration)與對現實的適應是如何從根本上取決於嬰兒對母親的愛和照料的經驗上的。】。即便如此,嬰兒對於內部有一個完整的好**的感覺,可能因挫折與焦慮而動搖,結果是好**與壞**的分離可能難以維持,於是嬰兒可能感覺到好**也支離破碎。

我認為,如果沒有在自我中發生一個相應的分裂,自我就無法將(內、外)客體分裂,因此關於內部客體狀態的那些幻想與感覺則對自我的結構有重要的影響。若是在合並(incorporate)客體的過程中,施虐衝動越多,那麽這個客體就越可能被感覺為是支離破碎的,而且自我也越容易陷入與內化客體碎片有關的被分裂的危險。

當然,我所描述的過程是與嬰兒的幻想生活聯係在一起,而且激發了分裂機製的焦慮,同樣具有幻想的性質。嬰兒正是在幻想中分裂了客體與自身,但是這種幻想的效果是非常真實的,因為它導致了感覺與關係(以及後來的思維過程)的真實割裂【史考特博士(Dr W. C. M. Scott)在本文宣讀後的討論中,提到了分裂的另一個方麵。他強調斷裂在經驗的連續性中的重要性,這意味著時間而非空間中的斷裂。他提及了睡眠與清醒兩種狀態交替發生的例子,我完全讚同其觀點。】。

與投射以及內射有關的分裂機製

到目前為止,我所特別討論的分裂機製是生命初期的自我功能與對抗焦慮的防禦之一。內射與投射從生命伊始就被用來服務於自我的這個原始目標。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投射是源於“死亡本能”向外的轉向,而在我看來它使自我擺脫了危險和壞東西,從而有助於自我克服焦慮。自我也用內射好客體這種防禦機製來對抗焦慮。

還有一些其他的機製也與投射與內射息息相關,此處我特別關心的是分裂、理想化以及否認之間的關聯性。在談到客體分裂時,我們必須記住:孩子在處於滿足的狀態下,愛的情感會轉向滿足他的**;而在挫折的狀態下,恨與被害的焦慮則會依附在挫折他的**。

理想化與客體的分裂有密切的關聯,因為理想化牽涉誇大**好的一麵,借此來保護自己,應付對迫害性**的恐懼。所以,理想化是被害恐懼的必然結果,也是源自於本能欲望的力量。這種本能欲望旨在無限的滿足,因而創造一個永不枯竭且始終豐滿的**形象,這個形象就是理性化的**。

從嬰兒的幻覺性滿足(hallucinatory gratification)中,我們發現了這種分裂(cleavage)的例子。在理想化中發生的主要過程,也同樣運作於幻覺性滿足,即客體分裂以及同時否認挫折與迫害。挫折性與迫害性的客體跟理想化的客體被遠遠分開。然而,壞客體不僅與好客體分離,它的存在也被否認,就如同挫折的整個情境與隨挫折而來的“壞感覺”(痛苦)都被全盤否認了一樣。這個過程與否認精神現實(psychic reality)有密切的關係。對精神現實的否認,隻有通過強烈的全能(omnipotence)感才有可能發生,這種全能的感覺也是早期心理狀態的基本特征之一。全能地否認壞客體的存在以及痛苦的處境,在無意識層次上等同於被破壞性衝動所毀滅。不過,被否認與毀滅的不隻是一個情境與一個客體,而是一個客體關係在遭此命運。於是自我的一部分連同它對客體的感覺也被否認與毀滅了。

在幻覺性滿足中,有兩個互相關聯的過程在發生:全能地創造理想客體與情境,以及同樣全能地毀滅壞客體與痛苦的情境。這些過程的基礎,就是客體與自我的分裂。

我想順帶一提的是:在這個早期的發展中,分裂、否認與全能所扮演的角色,類似於壓抑(repression)在後期的自我發展中所扮演的角色。當我們思考否認與全能的過程在一個充斥著被害恐懼與分裂機製的發展階段中所發揮的重要性時,我們可能會想起精神分裂症所表現的自大妄想與被害妄想。

到目前為止,在處理被害恐懼的議題上,我已指出“口腔”要素。然而,雖然口腔力比多仍然占主導地位,但是來自其他身體來源的力比多衝動、攻擊衝動以及各種幻想也湧現出來,並且導致了口腔、尿道與肛門的欲望(力比多與攻擊的欲望)融合在一起。對母親**的攻擊,也發展為類似性質的對母親身體的攻擊,因為母親的身體現在被感覺為是**的延伸,這甚至是在母親被感知為一個完整的人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這些在幻想中對母親的屠戮,是依照兩條路線進行的:第一種是以口腔衝動為主,想要將母親(**)吸幹、吃光、掏空,以及搶奪母親體內的好東西(我將討論這些衝動如何影響與內射有關的客體關係的發展);第二種攻擊源自肛門與尿道衝動,這種攻擊意味著排除體內危險的物質(排泄物),並將它們放進母親的體內。和這些有害的排泄物一起在怨恨中被排除的,是自我分裂的碎片。這些碎片也被投射在母親身上,或者說是投射進入母親【對這些原始過程的描述遇到了極大的障礙,因為這些幻想都發生在嬰兒尚未開始用文字進行思考之前。在這種情況下,例如,我使用“投射進入另一個人”的措辭,因為這在我看來是傳達我試圖描述的無意識過程的唯一方式。】。這些排泄物以及自我的“壞”碎片不隻是被用來傷害客體,也被用來控製與占有客體。隻要母親能夠容納這些壞的碎片,她將不被感知為分離的個體,而是被感知為那個壞的自我。

對自己某些部分的恨意現在大多被導向母親的身上,由此導致了一種特別的認同形式。這種形式建立了“攻擊性客體關係”的原型(prototype),我主張將這種過程稱為“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當投射主要來自嬰兒想要傷害或控製母親的衝動時【埃文斯(M. G. Evans)在一篇簡短未發表的通信中(於1946年1月在英國精神分析學會上宣讀)提供了幾個案例,患者呈現以下症狀:缺乏現實感,感到被分解,人格的某些部分進入了母親的身體,意圖搶奪並控製她。結果是母親與其他遭受到類似攻擊的人變成了病人的代表。埃文斯認為這些過程與一個最原始的發展階段有關。】,他感覺母親是個迫害者。在精神病障礙中,這種將客體認同為“被自我怨恨的部分”,會導致患者對他人的強烈憎恨。與自我有關的是,當自我過度分裂並且將碎片驅逐到外界時,會相當程度地弱化自我的功能,因為在心理中,情感與人格中的攻擊成分是和力量(power)、潛能(potency)、強度(strength)、知識以及許多其他個體欲望的(好)品質密切相關的。

不過,不是隻有自我壞的部分才被排除與投射,好的部分亦然。此時,排泄物具有禮物的意義,而自我的某些部分和排泄物一起,被排除並投射到他人身上,這些就代表了自我中好的部分,也就是自我“具有愛”的部分。以這種投射為基礎的認同方式,同樣對客體關係有重大的影響。將好的感覺與自我好的部分投射到母親身上,對於嬰兒是否能夠發展好的客體關係,並且整合其自我,具有根本的重要性。但是如果這種投射過程被過度操作,個體將會感到自我人格中好的部分都流失了,母親因而變成了嬰兒的“自我理想”(ego-ideal)。這樣的過程也會導致自我弱化與貧乏。很快,這個過程延伸到他人身上【史考特在一篇未發表的文章(幾年前曾在英國精神分析學會中宣讀)中,描述了他在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看到了三種相互關聯的特征:她的現實感嚴重紊亂,感覺周圍的世界是墓地,以及將她自己所有好的部分放到另一個人(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好萊塢默片時代的電影皇後)身上,讓這個人代表患者自己。】,結果可能會變成過度強烈地依賴他人,而他們事實上是他自己原本擁有的“好”部分的外在代表;另一個結果是害怕失去愛的能力,因為他所愛的客體,感覺是主要是被當作“自身的代表”來愛的。

因此,自我的某些部分分裂與投射進入客體的過程,對於正常的發展與異常的客體關係都是非常重要的。

內射對於客體關係的影響同樣重要。對好客體(首先是母親的**)的內射,是正常發展的前提。我已經說過這個過程在自我中形成了一個焦點,並且促成了自我的凝聚性。這種最早與好客體相關聯(內在或外在)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將它理想化的傾向。在挫折或焦慮增加的狀態下,嬰兒被迫逃遁到其內在理想化的客體處,以此來躲避迫害者。這種機製會引起各種嚴重的紊亂:當被害恐懼過於強烈時,逃遁到理想化客體的動作變得過度,會嚴重阻礙自我的發展,並且擾亂客體關係,結果是自我可能被感覺為完全順從而且依賴這個內在客體(自我隻是個空殼子)。個體的內部世界若是帶著一個未經同化(assimilated)的理想化客體,便會產生“自我沒有自己的生命與價值”的感覺【參見:《對升華問題及其與內化過程的關係的貢獻》(A Contribution to the Problem of Sublimation and its Relation to the Processes of Internalization, 1942)。在這篇文章中,寶拉·海曼描述了一種情形:內在客體表現為一些嵌入在自體(self)之中的異物。雖然就壞客體而言這是更加明顯的,但是對於好客體來說,如果自我強迫性地屈從於將它們留存,這一點亦如此。當自我過度服務其內部的好客體時,這些客體就會感覺到是對自我的危險之源,如同施加一種迫害性的影響。寶拉·海曼引入了“對內在客體同化“這個概念,並將其專門應用於升華(sublimation)。至於自我的發展,她指出這種同化對於自我功能的成功運作與獲得獨立是最基本的。】。我認為逃遁到尚未同化的理想化客體,使得自我必須更進一步地分裂,因為自我的某些部分試圖與理想客體相結合,而其他部分則努力應對內在的迫害者。

各種分裂自我與內在客體的方式導致了一種自我碎裂的感覺,這種感覺等於是自我“崩解“的狀態。在正常的發展過程裏,嬰兒體驗到的分裂狀態是暫時的;在其他相關因素中,來自外在好客體【從這一點來看,母親對嬰兒的愛與了解,可以被視為孩子在克服精神病性質的崩解與焦慮的最大依靠。】的滿足,一再地幫助孩子度過分裂狀態。孩子克服暫時分裂狀態的能力與其心理功能的彈性與耐受性有關。如果自我無法克服分裂與隨之而來的崩解狀態,而這種狀態又持久且頻繁地發生,那麽我認為這種狀態應該被視為嬰兒的一種精神分裂症。我們在嬰兒出生的最初幾個月就已經可以觀察到一些這種病症的跡象了。成人患者的人格解體(depersonalization)與精神分裂的解離(dissociation)狀態,似乎是一種退行到上述這些嬰兒的崩解狀態【赫爾伯特·羅森費爾德(Herbert Rosenfeld)在《對一例帶有人格解體的精神分裂狀態的分析》(Analysis of a Schizophrenic State with Depersonalization, 1947)一文中,曾報告了個案材料來說明與投射性認同密切相關的分裂機製是如何導致精神分裂狀態與人格解組。在他的文章《關於慢性精神分裂症中混亂狀態的精神病理學評論》(A Note on the Psychopathology of Confusional States in Chronic Schizophrenias, 1950)中,他也指出當個體失去區別好客體與壞客體、攻擊性衝動與力比多衝動等能力時,就會產生一種混亂狀態。他認為在這種混亂的狀態下,為了防禦目的,分裂機製通常被增強。】。

我個人的經驗是:嬰兒早期過多的被害恐懼與分裂機製,可能對其早期的智力發展有害;因此某些特定的心理缺陷必須被視為屬於精神分裂症的範疇。因為這樣,我們在思考任何年齡段孩子的心智缺陷時,都應該記得嬰兒早期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