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初始又廢除了科舉製度,使得漢族文人的收入與社會地位迅速下降,當時有九儒十丐之說,在此窘境下,曾由文人雅士推動並偏重閑賞與娛樂的點茶,必然會“無可奈何花落去”。
茶興於唐而盛於宋。無論在哪個時代,凡是當地有名的產茶區,幾乎都會以茶進貢。而曆史上所有的貢茶,皆是從初期的民貢肇始,爾後逐步過渡到官焙貢茶階段的。從本質上看,貢茶製度是針對茶農的一種變相的稅製。從業者在受壓迫、受盤剝的同時,也會帶來製茶技術的改進與提高。
唐代大曆五年(770),在浙江長興縣顧渚山興建的督造顧渚紫筍茶的大唐貢茶院,成為有史可考的最大的貢茶加工廠。在貢茶製作的過程中,由“刺史主之,觀察使總之”,從而使唐代貢茶的加工水平,一舉達到了曆史巔峰。而此時福建地區的建安茶,由於“山川尚閉、靈芽未露”,故“陸羽《茶經》、裴汶《茶述》,皆不第建品”。大約從北宋初期至南宋中期,年平均氣溫開始逐漸下降,宋代進入了中國氣象史上的第三個寒冷期。於是,貢茶的製作中心,不得不南移到更溫暖的福建地區,從此才逐步確立了以建安為中心的宋茶官焙加工體係,故《宣和北苑貢茶錄》記載:“考茗飲盛於唐,至南唐始立茶官,北苑所由名也。至宋而建茶遂名天下。”
點茶,最早起源於建安地區的民間鬥茶。而民間的鬥茶,又稱茗戰。宋代的民間鬥茶,如同我們今天對茶類的審評一樣,最初是鬥茶的青翠、鬥茶的香氣和滋味。在不同的茶類之間,一決品質的優劣、高下。當建茶一舉成為宋室貢茶之後,在蔡襄的挖掘和引領下,開始偏重於鬥茶之色澤。於是,宋代的點茶,漸漸發展成為官宦、文人們點試蠟麵茶的一種偏重玩賞、炫耀的技法。尤其是到了大觀年間,在宋徽宗的推波助瀾下,上至帝王將相,下到販夫走卒,以致出現“爭新鬥試誇擊拂”“風俗移人可深痛”的不堪局麵。隨著鬥茶之風的日漸熾盛,盛況空前,同時也滋長、暗潛著亡國之禍患。
宋代磁州窯茶盞與盞托
北宋,林逋詩雲:“人生適意在所便,物各有產盡隨天。”宋代點茶的消亡,從根本上講,首先是過分矯揉造作的研膏末茶,違背了茶性與製茶原理。宋代對點茶、鬥茶的尚白,就需要在工藝上“蒸芽必熟,去膏必盡”等(《東溪試茶錄》)。凡此種種的過度加工環節,必然會造成對茶的色、香、味、形、韻的損害。違背了茶葉自然屬性的研膏末茶,在任其發展的曆史進程之中,勢必也漸漸具足了自我否定的力量。宋代茶的發展,雖然經過了皇帝趙佶不遺餘力的推動,進入了極盛階段,但是,盛極必衰,當宋代的財政與消費,無法承受對茶“采擇之精”與“莫不鹹造其極”的畸形追求之時,點茶與鬥茶,便失去了前進的基礎和動力,這是符合事物發展的必然趨勢的。其中緣由,被明代田藝蘅在《煮泉小品》中一語道破:“茶之團者片者,皆出於碾鎧之末,既損真味,複加油垢,即非佳品,總不若今之芽茶也。蓋天然者自勝耳。”其次,在宋代滅亡以後,元代初始又廢除了科舉製度,使得漢族文人的收入與社會地位迅速下降,當時有九儒十丐之說,在此窘境下,曾由文人雅士推動並偏重閑賞與娛樂的點茶,必然會“無可奈何花落去”。最後,元代茶葉揉撚工藝的發明與推行,也是點茶湮滅的重要原因。當茶葉經過適度揉撚之後,在浸泡的過程中,茶葉的內含物質相對更易析出。當簡便易行的撮泡法,成為主流的飲茶方式之後,團茶及其相伴的點茶與煎茶的式微衰亡,自然也是最合乎情理的曆史必然。
盡管到了明代早期,寧王朱權撰寫的《茶譜》,仍在推崇宋代的點茶模式,力圖接續宋代的美學精神,但這一切,都已是強弩之末、明日黃花了。由於朱權是在力避皇權之爭,借茶韜光養晦,卻難掩激憤與清傲之心,於是,才會“舉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崇新改易,自成一家。朱權頗為自許地自成一家,也不過是舊調重彈,蕭規曹隨。
明代宣德“壇”字紋盞,高5.4厘米,口徑10.7厘米
洪武二十四年(1391)九月,明太祖朱元璋以沿襲宋代製團茶勞民傷財為由,下旨“罷造龍團,唯采芽已進”,自此,龍團鳳餅遂成為曆史絕唱。與此同時,寧王朱權在借明太祖廢團改散的東風下,崇新改易的更多的是一種“勵誌清白”的精神。這種精神,可視為是對宋徽宗在《大觀茶論》中所倡導的“盛世之清尚”的繼承。朱權於是“會茶而立器具”,首先廢棄了此前黑褐色的建盞與淦窯,開始推崇景德鎮生產的白瓷,因為白瓷“注茶清白可愛”。從唐代到明代,文人雅士們對茶之色澤的審美,在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又重新回到唐代的茶色以青翠為上。雖然朱權在《茶譜》裏寫道:“然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葉茶,烹而啜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在衝點時,直接碾葉茶為末,置於磨令細,以羅羅之,“量客眾寡,投數匕入於巨甌。”但是,其法並無新意,其過程仍不過是宋代點茶的餘緒而已。盡管如此,朱權“不伍於世流,不汙於時俗”的仙風道骨,以及“本是林下一家生活,傲物玩世之事,豈白丁可共語哉?”“又將有裨於修養之道矣”等嘉言懿行,很快成為明代文人的一麵旗幟,深刻影響了明代中後期文人的飲茶格調與審美。如明代萬曆年間屠隆在《茶箋》的主張:“構一鬥室,相傍書齋,內設茶具,教一童子專主茶役,以供長日清談,寒宵兀坐。幽人首務,不可少廢者。”采茶:以“微綠色而團且厚者為上”。擇器:“宣廟時有茶盞,料精式雅,質厚難冷,瑩白如玉,可試茶色,最為要用。蔡君謨取建盞,其色紺黑,似不宜用。”由此可以洞見,明代飲茶觀念與審美的變化,無不滲透著朱權潛移默化的引領與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