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砂量高的紫砂壺,燒結溫度高,故無土腥氣味,但其缺點是燒成率低,因此愈加貴重。
萬曆二十年(1592)前後,程用賓的《茶錄》,幾乎全盤繼承了張源《茶錄》的主要思想與觀點。所不同的是,程用賓在《茶錄》的壺泡法,使用的是紫砂壺。他在《茶錄·末集》一章明確寫道:泡茶用壺,“宜瓷為之,茶交於此。今儀興史氏多雅製。”宜興瓷壺,即是宜興紫砂壺的別稱。
萬曆二十五年(1597)左右,許次紓繼往開來,細化、發展了張源的壺泡法。許次紓所處的年代,供春壺、大彬壺等業已問世。周高起在《陽羨茗壺係》中記載:“至名手所作,一壺重不數兩,價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與黃金爭價。”可見,此時的名手壺,已非常人可以涉足。那時人們常用的泡茶壺,主要為錫壺、磁壺等。據許次紓《茶疏》的記載:“往時龔春茶壺,近日時彬所製,大為時人寶惜。蓋皆以粗砂製之,正取砂無土氣耳。隨手造作,頗極精工,顧燒時必須為力極足,方可出窯。然火候少過,壺又多碎壞者,以是益加貴重。火力不到者,如以生砂注水,土氣滿鼻,不中用也。較之錫器,尚減三分。砂性微滲,又不用油,香不竄發,易冷易餿,僅堪供玩耳。其餘細砂,及造自他匠手者,質惡製劣,尤有土氣,絕能敗味,勿用勿用。”許次紓所講的粗砂壺,是指含砂量較高的紫砂壺。含砂量高的紫砂壺,燒結溫度高,故無土腥氣味,但其缺點是燒成率低,因此愈加貴重。我們今天市場上的很多紫砂壺,土氣滿鼻的主要原因,與明代一樣,也多為質料駁雜、火力不到、燒結溫度低等,如此燒出的紫砂壺,正像許次紓所說:絕能敗味,不中用也,較之錫壺,尚減三分。
清代瞿子冶紫砂壺
萬曆三十一年(1603),羅廩在《茶解》中倡導,壺的大小要與燒水的注子相稱,其材質“或錫或瓦”。瓦壺,即是紫砂材質的泡茶壺。對於茶甌的選擇,羅廩首次提出了“以小為佳,不必求古,隻宣、成、靖窯足矣。”自明代中葉伊始,士人階層崇古之風漸盛,曾被世人捧為珍品的宋代的官、哥、汝、定茶甌,因容量過大或釉色不宜表達茶湯,而被羅廩等文人摒棄,這在當時,的確是非常客觀、理性的認知。莊子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茶器歸屬於實用器,當以健康、端莊、好用為貴。另外,在對待洗茶這個問題上,羅廩比明代其他茶家的審美與格局要高明、宏大許多,也更清醒。羅廩對此強調說:岕茶為什麽要洗?是因為“其氣厚,不洗,則味色過濃,香亦不發耳。”淡極始知花更豔。若茶湯味色過濃,濃則失真,則茶之真味、真香,易被焦躁火氣、青氣等駁雜氣息所幹擾或遮蔽,故好茶的韻致,要從淡中尋。這一點,類似於宋代建茶製作過程中的榨茶工藝,需要大榨出其膏。因建茶味遠而力厚,膏之不盡,則色味重濁矣。越是高等級的佳茗,越需要飲者審美與鑒賞能力的同步提高。不同人對同一款茶的不同評判,從根本上講,還是審美高下的差別。宋人衝淡簡潔、致清導和的審美,與羅廩事茶的思想不謀而合,故其手烹香茗的此種幽趣,難與俗人言,隻能為知者道也。對於其他名茶,羅廩則堅定地說:“自餘名茶,俱不必洗。”今天,我們知道,對於頭春的名優綠茶,無原則的刻意洗茶,皆是對茶的踐踏與浪費。
元代鈞窯碗
羅廩能有如此高遠的審美,源於他不僅是位學者、隱士,亦是一個書法大家。他與《茗笈》的作者屠本峻,同為寧波人。而出身官宦世家的屠本峻,能夠寫出《茗笈》,據他自述,是得益於同鄉聞龍《茶箋》的啟示。屠本峻雖然長屠隆(《考槃餘事·茶說》作者)一歲,二人卻是分聯祖孫,情同手足。聞龍、屠本峻、屠隆、羅廩,四人年齡相仿,同居寧波,著述闡發卻是亮點紛呈、各有千秋,尤其是對綠茶的炒焙,多有心得與創見,這就形成了中國茶書史上一種獨特的文化井噴現象。寧波的經濟繁榮、望族薈萃、經學興盛、文脈深厚,是其根植的豐厚土壤。
南宋龍泉茶碗,高5.6厘米,口徑11.1厘米
在茶壺的選擇上,許次紓可謂高屋建瓴。他說:“所以茶注欲小,小則再巡已終,寧使餘芬剩馥,尚留葉中,猶堪飯後供啜漱之用,未遂棄之可也。若巨器屢巡,滿中瀉飲,待停少溫,或求濃苦,何異農匠作勞。但需涓滴,何論品嚐,何知風味乎。”泡茶用壺的容量,不能太大。若是大了,茶水比例不好把控,否則,茶湯不是偏淡,就是偏濃;水溫也不易控製,飲快了偏熱,飲慢了偏涼。上述種種,不但不利於健康,而且也會失去了品茶的雅致與意蘊。但是,茶壺也不宜太小,涓滴之茶湯,又怎能品出茶的風味?那麽,許次紓的自用之壺容量,以多大為佳呢?當茶葉泡到第二次的時候,恰恰能夠喉吻潤、受至味、得雅趣,這樣的容量足矣,何須求大?留有餘,不盡之巧以還造化。對於那些過量飲茶、嗜飲濃茶,甚或是把一壺茶、從頭至尾飲至乏味方罷的人,許次紓又告誡道:“但令色香味備,意已獨至,何必過多,反失清洌乎。”陸羽在《茶經》中也說:“茶性儉,不宜廣,廣則其味黯淡。”黯淡寡薄之茶再飲,隻為飽腹,缺少啜苦咽甘的回味,無異於自討沒趣。否則,茗碗之事,何以耗壯心而送日月?茶之興味,自陸羽始。然則啜茶者日多,知味者漸少,千百年來,概莫能外。
許次紓的“一壺之茶,隻堪再巡”,引出了他與好友馮開之的三巡之戲論。“以初巡為停停嫋嫋十三餘,再巡為碧玉**年,三巡以來,綠葉成陰矣。開之大以為然。”許次紓以不同年齡段的女人喻茶,大概是受了蘇軾“從來佳茗似佳人”的影響,但其格調、趣味不是甚高。盡管如此,許次紓的戲論,對後世還是影響甚大。《紅樓夢》中妙玉的三杯茶論:“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是對許次紓三巡之論的演繹。林語堂的“嚴格地說來,茶在第二泡時為最妙。第一泡好比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歲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則是完全承襲了許次紓之論的衣缽,從而變得更加肉麻與低俗。
人非聖賢,瑕不掩瑜。在飲茶的具體實踐中,許次紓還是總結出了很多切實可行的措施與經驗。例如:飲時宜“心手閑適、披詠疲倦”,“風日晴和、輕陰微雨”等;不宜用“惡水、敝器、銅匙、銅銚”“不潔巾帨、各色果實、香藥”等;不宜近“陰室、廚房、市喧、小兒啼、野性人、酷熱齋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