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經》問世之後,在唐代以降的詩文裏,才有了對茶之色、香、味、形、韻等更多的關注和描述。
開元(713—741),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號,前後曆時29年。唐代天寶年間進士,封演在《封氏聞見記》中寫道:“開元中,泰山靈岩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於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降魔禪師是禪宗北宗一派神秀的弟子,北宗修禪講究漸悟,需要“時時勤拂拭”。禪修打坐時,為了“務於不寐”,就會允許僧人飲茶提神。爾後,隨著北宗禪法,在山東、河南、陝西等北方各階層的傳播,飲茶習俗從此轉相仿效,推動了飲茶在北方的快速普及。如《封氏聞見記》所載:“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文中的“鄒”,是今山東鄒城、濟寧一帶;“齊”是今山東濟南、淄博一帶,唐代時,濟南又稱齊州;“滄”是今河北滄州、天津一帶;“棣”為今山東無棣、惠民一帶;京邑,則是指今陝西西安、河南洛陽一帶。
唐代陸羽的《茶論》,大約是在安史之亂前後完稿,之後,便在民間以四幅或六幅掛圖的方式爭相傳抄、參閱。陸羽在《茶經·十之圖》中記述道:“以絹素或四幅或六幅,分布寫之,陳諸座隅,則茶之源、之具、之造、之器、之煮、之飲、之事、之出、之略,目擊而存,於是《茶經》之始終備焉。”
在陸羽的《茶論》(後世謂之《茶經》)不斷傳抄過程中,茶道大家常伯熊,大概是在《茶論》的爭相懸掛、閱示階段,對之進行廣泛潤色與修改的。《封氏聞見記》卷六飲茶載:“有常伯熊者,又因鴻漸之論廣潤色之。”其間,還應該存在著多人、多環節的輾轉傳抄、刊印等錯誤,才會造成今天《茶經》的版本複雜、文字訛誤衍脫,甚至部分章句文理不通,乃至不知所雲等問題。晚唐,皮日休在《茶中雜詠》序雲:“餘始得季疵書,以為備之矣。後又獲其《顧渚山記》二篇,其中多茶事。後又太原溫從雲,武威段磶之,各補茶事十數節,並存於方冊。”皮日休是湖北天門人,與陸羽是同鄉。皮日休所見所記,應該是真實的曆史,溫從雲與段磶之都曾在陸羽的《茶論》傳抄過程中,補充、增訂過茶事數則。
唐代環柄杯,高9.5厘米
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學事春茶。陸羽的《茶經》問世、禪宗對北方飲茶習俗的推動,以及常伯熊等人的參與,使得中國內地“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按此,古人亦飲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窮日盡夜,殆成風俗。”少數民族地區“始自中地,流於塞外”(《封氏聞見記》)。當朝野上下飲茶難舍斯須,嗜好尤甚之時,整個社會對茶的數量與品種的需求,自然會成倍增加。《封氏聞見記》對此又寫道:“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在山積,色類甚多。”這說明,自秦漢以來,隨著政治、經濟中心遞次向東南、向北方的轉移,江南、淮南等茶區已崛起為中國產茶的重鎮。唐代楊曄的《膳夫經手錄》,也證實了這一點,其中寫道:“至開元、天寶年間,稍稍有茶,至德、大曆遂多,建中以後盛矣。”由此可見,所謂的“茶盛於唐”,是指茶盛於唐代中期。唐代中晚期以降,從陡然突增的茶詩與茶文數量,最能客觀直白地反映出這一點。從唐德宗建中元年首次開征茶稅,也能窺見茶葉生產發展之迅猛。
“茗葉,利大腸,去熱解痰。煮取汁,用煮粥良。”這是世界上首部食療專著《食療本草》對飲茶的建議。而在公元659年,由蘇敬主持編纂的中國首部藥典《唐本草》中,對飲茶的主張,則是“作飲,加茱萸、蔥、薑良。”雖然在唐代初期,蒸青綠茶已經誕生,但是,此時對綠茶的審美,可能還尚未建立。因為從孟詵的食療專著及國家首部法定藥典中,我們所看到的權威、標準的飲茶方式,仍是加入澱粉類、茱萸、蔥、薑等輔料的煮飲,而茶的滋味、湯色、葉底、香氣等,基本沒有得到突出與體現。在《茶經》成書之前,最早寫到茶香的,大概就是詩人李白,在《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並序中的“而此茗清香滑熟,異於他者”。而最早描寫茶色的,要數岑參的“甌香茶色嫩,窗冷竹聲幹”(《暮秋會嚴京兆後廳竹齋》)。在陸羽的《茶經》問世以後,其黃色的茶湯、雋永的滋味、至美的馨香,以及湯花的“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若綠錢浮於水湄,又如菊英墮於樽俎之中”,深刻地影響了後世對綠茶審美的建立。這也是為什麽在《茶經》問世之後,在唐代以降的詩文裏,才有了對茶之色、香、味、形、韻等更多的關注和描述的重要原因。
唐代三彩杯,高4.8厘米,口徑8.5厘米
唐代帶柄白釉杯,高4.7厘米,寬6.3厘米,口徑5.1厘米
早期茶葉利用的樸素羹飲,決定了茶葉的采摘標準,會相對粗老些,煮出的茶湯,才不會過於苦澀和刺激。在《茶經》問世之前,很少有人關注春茶與品質的密切關聯,因此,晉代《荈賦》采摘的是秋茶,郭璞記載的是“冬生葉”。當綠茶的審美建立以後,陸羽在《茶經·之造》中,首次明確提出了宜采春茶的概念,“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不僅如此,陸羽還準確點出了“火前茶”的概念。在《茶經·之略》中有記:“其造具,若方春禁火之時,於野寺山園,叢手而掇,乃蒸,乃舂,乃拍,以火乾之。”火前,即明前。因為古人在寒食節,有禁火三日的習俗,三日內不能生火做飯,故稱“寒食”。把清明節之前一日,定為寒食節。
當春茶可觀可賞、品質最佳的觀念,逐漸建立以後,唐文宗在太和七年,便廢除了冬季製茶的做法。據《舊唐書》記載:“吳蜀貢新茶,皆於冬中作法為之,上務恭儉,不欲逆其物性,詔所供新茶,宜於立春後造。”從此,春茶變得越發貴重。晚唐,劉禹錫在《代武中丞謝新茶第一表》中才有“采擷至珍,自遠爰來,以新為貴,捧而觀妙,飲以滌煩”之語。梅堯臣在《次韻和永叔》中,才能發出“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學事春茶”之慨歎。在從此之後的詩文中,才能讀到白居易的“綠芽十片火前春”,以及韓偓的“一甌香沫火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