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一瓶又一瓶,歲朝圖畫筆如生。
莫將片紙嫌殘缺,三百年來愛古情。
—— 鄭板橋
冬去春來,辭舊迎新,歲月不居,時節如流。王安石詩中寫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中國曆來將正月初一稱為“元旦”,《漢書·五行誌》雲:“歲首、正月、朔日,是為三朝。”也叫“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歲朝是一年中人們所向往的開始,人生中最是有趣的,一半是明月清風、山川湖海,一半是家長裏短、闔家團圓。
山河遠闊,不過人間煙火,古老曆史文化長流中,用於慶祝新年繪製的“歲朝圖”是一種節令繪畫。歲朝清供與博古起初是一脈的。博古最初是古代傳統器物玩賞的總稱,後來被賦予了新的定義,即拓印或模仿古器皿的繪畫,稱之為“博古畫”。之後博古通今之說流行於世,再演變為納福之意。為增加喜慶的氣氛,歲朝圖中出現了爆竹、觀燈等充滿煙火氣息的物件。
歲朝清供圖盛行於清中期,那是一個文風濃鬱的時代,它似乎是藝術世界與現實世界的結合。也與當時社會經濟文化密切相關,當時江南地區商賈貿易盛行,來自五湖四海的顧客齊聚一堂,一些達官貴族的社會地位尚高,有著高雅人士的格調品位,對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部分畫家為追尋潮流,迎合市場,由畫山水轉為畫花鳥,一時有“花博古”之稱。
孔令偉在《“芙蓉蘸鼎”——古器物與繪本“博古花卉”》中指出:“以古器物配置花卉,這是中國古代藝術史中的一個特殊圖像類型,我們不能把它簡單地歸於‘花鳥畫’,更不能將之認作各類‘禮器圖’。將芬芳馥鬱的鮮花置於彩色斑斕的古器物之中,這是一種典型又純粹的‘審美’文化,它改變了古物的屬性,同時也為自然之物賦予了新的意義。”所以,我們要以優雅的姿態對待歲朝瓶花等作品,它們不僅奠定了千百年來的插花藝術,也表現了古典猶存的製瓶之術。
石濤《苦瓜和尚畫語錄》中寫道:“畫於山則靈氣,畫於水則動之,畫於林則生之,畫於人則逸之。”歲朝圖,畫的是生活意境,生活與山川風景平遼遠闊的壯美不同,但也有它獨特的煙火氣。正如文學家將微淡的日子用韻秀的文筆書寫下來;攝影師讓虛渺的風景構圖成凝結的畫麵;而畫家們則是將悠長的歲月,記錄成能代替吉祥瑞兆的歲朝畫卷,將一些例如柿子、白菜等具有事事如意、百財臨門等美好寓意的物件表現在畫中。或許是為了祭奠歲歲朝朝從指尖逝去的歲月,又或許是為了不辜負香氣繚繞、幽澗寒鬆的美景,因此在一切期盼與美好的歌頌下,“清雅的供頌”便隨著時代興盛起來。
清供有兩層意思,一是指清雅之供品如青竹、寒梅、鮮花、勁鬆、香火和食物;二是指古器物、盆景等供賞玩的物件,如文房清供、書齋清供和案頭清供。清供起源於祭祀,“清供”也稱清玩,始源於佛像前插花,是一種宗教禮儀供花,花材最初以蓮荷為主。
丁雲圖的《羅漢》就是一幅以蓮荷形象為基調的作品。一位內形貌清秀的高僧盤踞而坐,神貌優雅端莊,木蘭與翠竹栽至旁內,在盆景奇石的相伴下,幾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插於高挑的白瓷觚內,襯托出禪宗、內外明澈、淨無瑕穢的玄心。
陳淳的《瓶荷寫生》中,長梗荷與向上伸展的葉柄幾乎占滿整個構圖空間,構圖巧妙大膽。作品以勾勒法寫生荷花,沒骨法寫葉,交錯縱橫的是那幾棵姿態隨意的雜草,雜草與荷花畫在一起體現雜草與荷生存環境的不同。雜草隨泥而生,居無定所,但有著堅韌的生命力。蓮荷則是出淤泥向上而生,“卷舒開合任天真”“風含翠篠娟娟淨”,一種不被世俗汙染的精神是禪宗所追尋的至高境界。
將生活過成詩歌,將詩與意結合,我們就須從這滿山爛漫中追尋。緩緩歲月不止帶走人類身軀,白駒之過隙,那隨風飄動的花與葉也終將有枯竭的時候。花草樹木,有被欣賞的願望,若是我們執情賞花,那也並未辜負它們美麗的身姿。我們回顧魏晉時期王羲之於會稽山陰的蘭亭聚友,舉行雅致集會,稱為“修禊”。這古老的民俗,其實是為了洗去晦氣,迎接新春,迎接那萬事勝意的節日。人們將物件擺放好,賦予他們優美的名字,而後文人將期盼之願與審美情感結合起來。在一定的願望期盼之下,無論宮廷民間,室內室外、案頭書台等都出現了清雅之供。從最初的以香花蔬果替代告朔之牛羊,從一瓶春色再到園內奇石、盆景,皆為生活空間增添了玩賞與審美的氣息。
明 陳淳 《瓶荷寫生》
明 唐寅 《西園雅集圖》(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