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典籍的記載來看,一個男人但凡覺得“女色”要緊了,上足以國破家亡,比如桀紂之流,代表人物眾多;下可能身名俱敗,比如焦仲卿、錢謙益之流——焦仲卿要是不那麽迷戀劉蘭芝,他老娘就不會對兒媳婦那麽刻薄,兩人也就不至於殉情自殺;錢謙益更糟,從“我本欲殉國,奈小妾不與可”到“人生忠佞看到頭,至竟延齡在何許”,搞得生前死後都淒惶不堪。
所以,聰明的古代俠客義士們,常常“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當然不僅僅是俠客義士,更多的人,隻要他夠聰明,就不會讓自己沉溺於女色——不過,那些自以為自己怎麽折騰都不會國破家亡、身名俱敗的主兒除外,因為他們幹那些事兒時,一手舉著鑲嵌利刃的大棒、一手拎著紅紅綠綠的帶秧胡蘿卜。
李宗吾手上隻有書和筆,沒有大棒和胡蘿卜,所以,他是個非常規矩的聰明人,自打青春年少開始,就“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關於這一點,最早的證明便是曾經很後悔自己沒當上羅家女婿。
在茂源井劉家私塾讀書期間,老師們有什麽耽誤,就會請一位羅二老師來代課。羅家兩兄弟都是李宗吾的父親靜安先生的好朋友,當地人按照排行稱他們羅大先生、羅二先生。
白天,這位羅二先生吞雲吐霧地抽鴉片煙,學生背書的時候也不起來,就那麽側躺著聽學生背四書五經,誰背錯了一個字他都知道;晚上,這位羅二先生把學生安排在燈下亮處看書,他坐在暗處講解,講一段便問學生:“是不是這樣?”學生開始還看看書,對照一下,回答:“果然這樣。”後來知道不需要看了,就直接回答“是這樣”。教學生讀八股的時候,羅二先生會把以往的範文默寫出來,等學生讀熟了,再默寫一篇出來。羅二先生的這些才華,讓少年李宗吾佩服至極,也為他後來想做羅家的女婿打下了思想基礎。
因為兩位羅先生是靜安先生的朋友,李宗吾還常常去羅家請教學問。
“我正在讀《江漢炳靈集》,究竟合適不合適?”有一天,李宗吾問羅大先生。這本書是建侯老師選給學生讀的。建侯老師為人率性,給學生選書也多依著他自己的性情愛好。
羅大先生說:“這些文章好是好,但小試時代不可讀,容易把心讀亂了,做起文章來,就要打野戰。”
《江漢炳靈集》是同治九年(1870年)張之洞組織編刻的。張之洞一輩子幹的事情,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件:一是辦新式教育,二是辦實業,三是練新軍,四是抵外辱。這些事情裏,居功至偉的,就是興辦新式學堂,他創辦的算學學堂(1891)、礦務學堂(1892)、自強學堂(1893)、湖北武備學堂(1897)、湖北農務學堂(1898)、湖北工藝學堂(1898)、湖北師範學堂(1902)、兩湖總師範學堂(1904)、女子師範學堂(1906),涵蓋了普通教育、軍事教育、實業教育、師範教育等層麵。後來,李宗吾能成為四川著名的教育家,張之洞對他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我現在買有一本《書經體注》,自己點看,唯有《禹貢》的《水道》,真是難懂,不知道看何書為宜?”李宗吾又問。《禹貢》是《尚書》中的一篇,雖僅有1193個字,但曆來被奉為我國“古今地理誌之祖”。
羅大先生說:“《禹貢》的《水道》你隻看這種注,當然看不懂,須看《禹貢錐指》。”
《禹貢錐指》成書於康熙三十六年,取《莊子·秋水篇》“以管窺天,以錐指地”之意,在清代是一本很著名的書。李宗吾因此知道羅大先生博覽群書,家藏豐富。
俗話說教學相長,李宗吾在向羅大先生請教、學到諸多知識的同時,羅大先生也喜歡這個少年的才華和勤奮,於是,便有心把女兒嫁給他。
少年李宗吾一聽這事兒,心裏暗自高興:不管他家的女兒怎麽樣,就隻為借此多看些書,也是可以娶的。人家是“少年心事當拿雲”,他卻是“少年親事隻為書”。
相對於錢繡芸關於天一閣的那場悲劇,李宗吾的這段經曆絕對是喜劇:因為靜安先生不同意這樁婚事,羅家的女兒最終沒能嫁進李家。
但當時,年少的李宗吾滿心都是羅家的藏書,做不了羅家的女婿,自然也就沒機會飽覽羅家的書,於是很是沮喪——多年後,李宗吾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很是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