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
“哦这还是过去的事。”
——相声《八扇屏》台词
1.
“你这么大义凛然地要用自己换赵文,倒是让人有些感动,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听了周可的话,田抽感觉多少有些困惑。
“你相信我能怎样?不相信又能怎样,你有得选?”周可反问。
田抽耸耸肩,“我怎么选是我的事。”
周可一脸无奈,说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从你到底是谁说起吧。”周可话音刚落,田抽开口道,显然他早有准备,“一个管理员能为了掩护你担下绑架的罪名,而你又口口声声说能用自己换回赵文。显然你在管理员队伍里地位不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哎呀,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周可突然之间变得很娇羞,王三抽在一旁吓得一激灵,“说来惭愧,这个区块链的创始人,是我男朋友。”
“哇哦。”王三抽拙劣地模仿了一句。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爱情的力量。”田抽摇摇头。
周可听了,笑道:“你不也一样么?”
“这哪里一样。”田抽一副促狭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他把话题岔开:“那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你男朋友派你来我们身边,目的是什么?”
“你又猜错了,”周可摇摇头,“我不是他派来的。我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一开始就是如此。”
“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呀!”田抽赞叹道,“所以我们的行踪不是你透露给他的?”
“绝对不是,”周可斩钉截铁,“他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跟他讲,但我想自从你报警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你们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想到搞这种奇怪的营生。”田抽对周可男友的动机产生了好奇。
周可沉吟许久,回答道:“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犯罪魔头,反而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很少会触犯法律的底线。起码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一没杀过人,二没放过火。如果真要说他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可能是他的骨子里有些反社会倾向吧。他看不惯社会上的种种不平等,认为人类现有的各种组织形态,都是对资源的浪费和对人类本性的抹杀,他相信人类作为一个群体的原始力量。其实他创造这个区块链本意也很模糊,但事情就这么一步步朝现在这个方向发展。他喜欢这种感觉,舞台搭好,然后静静摆在那里,坐在角落看人们上台唱戏。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上帝创造人类后,还需要人类依靠少数人的意志来约束他们自己,那这样的上帝也没什么值得信仰的。’这话不知道他从哪抄来的,我打包票肯定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田抽回味着她的描述,不知该做何评论。最后,他决定不再追问这些事。
“咱们还是讲讲颜科的事儿吧。”田抽说。
周可目光依次和田抽、王三抽以及杨八旦接触,似乎在判断是否该对这三个人交底。王三抽见状,站起身来问他俩要不要先回避一下,还把杨八旦也拉了起来。田抽拽了一下王三抽,示意他们不用动,并直直地望着周可,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周可笑了,开口道:“好好好,大家都坐下。要不你给颜科和严林都打个电话,让他俩回来,等人齐了我再讲?”
“不用了,我口头向他俩传达就行。”田抽说道。
周可清清嗓子,娓娓道来:“你的推测大体上没错,我确实有意接近颜科。关于这件事,本来只是无心之举。你知不知道,这条私有区块链至今已经有四百多条记录了。”
"414笔,截止到我们参与进来为止。”
“记性真好,”周可说道,“关于区块链上的这些委托,我本来是从不过问的。直到有一天,我和他一块看电视,法制节目讲了颜科女儿被害的案子。当时我男朋友告诉我,这票绑架案他知道,是从我们区块上找到的安全屋。我很好奇,就去区块链上查了一下。你要知道,私有区块链管理员权限是很大的,我能查到的线索比你们普通用户多一些,所以我发现了一些很特别的事。”
田抽和小偷二人组都露出好奇的神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个案子不是一起简单的绑架杀人案,背后牵扯到很多事。阿杰接了绑架犯的单子,为他提供了囚禁人质的安全屋。而绑架犯则是接受了另一笔委托,专门为上家物色合适的女童。当然,这里面还关联到其他的委托,参与到其中的不止阿杰一个人。如果颜科打算一一报仇的话,就要杀人杀到手软了。”
“所以绑架犯指引颜科去找这条私有区块链,目的不是阿杰,而是幕后的上家,可他为什么不和颜科挑明?”
“这是行规,”周可答道,“愿赌服输,被抓认栽。那个绑架颜科女儿的人,或许并不是杀害她的凶手,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绑架她的人。但既然一切证据都指向他,如果他否认自己的罪行,反咬出更多的人,那么他的安全不但得不到保证,可能还会牵连他的家人。他知道自己背后是一股怎样的势力,只能认了,这就是业内规矩。”
听到这里,田抽看看小偷二人组,二人点头表示认同。
“好吧,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绑架颜科的女儿?”
周可露出不安的表情,没有立即回答田抽的问题,半晌才开口道:“不是什么好开口的事,确定你想听吗?”
“你这个问题问的……”田抽略显不耐烦,“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好吧。”周可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正式一些,“先跟你们说清楚,以下我讲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是我事后各方了解收集到的消息,完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跟现实有偏差的话,我不负责任的。”
“你赶紧的吧。”这次没等田抽催促,王三抽率先发话。
“据我了解,”周可一字一顿,“这件事幕后牵扯到一个为有需要的人物色以及拐卖女童的中间人,颜科女儿的案子,就是在为一个大人物物色对象。可惜在尚未交货的时候,那个大官就因为贪污腐败被调查了,委托最后没完成。颜科女儿的死,我认为可能是为了消除后患而采取的行动。毕竟社会舆论对于一个单纯的贪污犯,和一个绑架女童的贪污犯,看法绝对不会一样,为了保命,不能再横生枝节。”
“司徒局长……”田抽喃喃自语。
“咦?你怎么知道的?这可是你自己瞎猜的,我什么都没说。”周可连忙摆手。
“我不明白,”田抽没理会周可的辩白,“他们要女童干什么?”
“哎呀田老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王三**话道,“现在喜欢这一路的人可不少,前些日子还有个大企业家,那个叫什么‘微景’公司的老板,因为杀人被抓起来那个,不是还爆出类似的事来了?现在的人乱七八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
田抽摇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在这个看似阳光明媚的世上有太多难以言说事情,存在于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一些骇人的犯罪是你我无法想象的。其实这件事我倒并不惊讶,只是希希这个孩子太可怜,她本来不用死的。”周可感慨道。
“确实不会死,”田抽冷冷地说,“只不过她被一个有权有势、肆意践踏别人人格的人捏在手里,成为他的玩物,并且一辈子都会活在那些不堪回首往事的阴影之下。不知道如果让她选择,她是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呢,还是干脆死掉比较好。”
周可没回答田抽的问题,清清嗓子,用尽量明快的口气说道:“这个事,也是颜科不在我才敢说,要是让他知道了,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们不知道,这几天给我憋得这个难受啊。每天看他那个样子,觉得他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又觉得过于残忍,给我煎熬得不行。现在跟你们说了,也算是把心里这口气喘出来,这下舒服多了。”
说到这里,周可长出一口气,继续道:“事情反正你们都知道了,如果愿意告诉颜科我也不拦着。但你们要是敢把我供出来,我代表管理员表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她朝三人挥挥拳头。
“现在也未见放得过我们。”田抽揶揄一句,又说道:“那中间人又是谁?”
“不清楚,”周可摇摇头,“我从区块链历史链条上查到中间人的几次活动,都是这两年的事。他隐藏得很深,司徒局长出事以后更是销声匿迹。我无法判断他的身份,可从他的活动规律来看,一定是一个高明的老手。”
“继续说正事吧,后来呢?你因为知道颜科的悲惨遭遇,就刻意接近他,看看自己有多优越?”田抽沉吟了片刻,决定不再细说那些可怕的地下交易。
周可沉吟数秒,答道:“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案子产生好奇。可能是因为去年我们谈到结婚的事吧?女人年纪大了以后,多少都会对家庭子女一类的事情产生移情心理。得知颜科的遭遇后,我突然很同情他。即使在这条区块链上,我见证了太多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可我唯独对他产生了一丝愧疚。所以我查到他,租下他隔壁的房子,想近距离看看他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又在怎样地生活。不过后面的事我万万没想到,谁曾想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竟然还是个当黑客的料,不知怎的就把我的矿机给黑了,还盗用了我的钱包用来委托,简直是太鸡贼了。我本来是瞒着男朋友出来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搞,自投罗网了。他很快就找到我,并且找了个我们的人来劝我回来。后来的事你都参与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其实原本就没什么绑架案,我是突发奇想,让那个小伙子陪我演一出戏,想惊动一下颜科,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逗他玩玩。没想到颜科还没回来,我们被对面表演跳楼的抽哥看到了,还导致你最终报警。你知不知道,警察来敲我门时,我俩什么表情?压根就不信啊!后来那哥们趴猫眼上看,才真吓着了。当时时间太紧迫,我们不得不找一套说辞来掩盖真相。即便牺牲了他,也绝不能给警方一丝查到区块链的机会。”
“说到这儿问题就来了,”田抽耐心听周可说完,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如果没有我的话,你那个朋友也不会有牢狱之灾。”
“这个我也没料到的。我本来是想利用你来做个旁证,让这出戏显更真实一些。谁知道你真敢报警,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周可说话时,语气非但不显得失落或内疚,反而十分兴奋,丝毫不把自己朋友被关进去当回事。这让田抽心里感觉怪别扭的。
“不过我对你们的计划越来越感兴趣,所以决定继续和你们在一起,看看你们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周可继续说道,“目前为止还挺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有办法扳倒我们的区块链。”
“谁说我要扳倒你们?”
“那你打算干吗?”
田抽被周可问愣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私有区块链,就像热带雨林中的一条河。森林里充满凶险,却也充满外面得不到的乐趣。森林外面的人大多害怕走进去,但总有人敢于走进森林,基于种种原因无法脱身,最后选择永远生活在这里。
这条河流滋养着森林中的万物,森林里的人也靠它得以存活,但是有人因它而生,就有人因它而亡,这就是水的力量。
“管理员赔偿阿杰的那笔交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你的钱包地址?”田抽转移话题。
“我不知道,应该是我男朋友做的,”周可回答,“他其实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知道我和你们在一起,所以故意卖个破绽。其实我估计,他不会想到你能这么快顺藤摸瓜地找到,他只是想让我看到,好逼我离开你们。其实我也是打算开溜的,不过听你说赵文被劫持,我才决定留下来。”
田抽回想了一遍周可的话,开口道:“好,目前为止你说服我了,那就说说换赵文的事吧,你有什么打算?”
“这还不容易,我给他打个电话过去,就说我被你们识破落在你们手里了。到时候约个地方一交换不就得了?他留着赵文有啥用。”周可轻松地回答。
“的确,他留着赵文没啥用。可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挟持赵文?”
“这……”周可无语。
“我不知道你对他有多了解,但是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田抽刚说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他看着屏幕,从客厅踱步到厨房。大概半分钟后,他又走回来,对周可说道:“我得出去一下,你们仨先琢磨琢磨吧。不过不管事情如何进展,我目前选择相信你。”
“十分感谢。”周可站起身,做了个舞蹈演员谢幕的动作。田抽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捉摸不透眼前这个看似单纯的女人,点了一下头往门外走去。开门之前,他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问周可:“对了,还不知道你男朋友怎么称呼?”
“道上的朋友都叫他大立。”
2.
“大立哥,到了。”副驾驶的笑面虎说道。
车子停住,驾驶员“余则成”拉上手刹,边熄火边说:“我就开不惯现在这电子手刹的车,一点都不踏实。”
我还不想让你开呢,颜科心里嘀咕。他和大立一起坐在后排,对前面这俩人印象非常不好。笑面虎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不知道憋了什么坏心眼。那个“余则成”则是亲手挟持赵文的人,三个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
路上,颜科问起赵文的事,大立一脸坦**地说,他本来没交代“余则成”去做,只是他当时审时度势,认为合适才动手的。赵文现在很安全,但既然来了,大立自然不会白白扔掉一手好牌,现在一切形势都对田抽不利。颜科也清醒过来,他早该明白,光靠田抽这几个人是不可能斗得过大立的。
三人依次下车,只有“余则成”在驾驶室里没出来。颜科看看周遭的环境,这不是三里屯么?难不成阿杰在这一带买醉?笑面虎引着他和大立走到一家酒吧门口,颜科看见招牌,突然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很快他想起当时小偷二人组和田抽的谈话,他们似乎提过一个小偷聚集地就是这个名字。
“阿杰今天下午在这里,不过晚上咱们都去东坝了,没再留人盯着。我觉得他现在离开的概率不大。”笑面虎说道。
“好,颜老哥,现在阿杰找到了。”大立转身面对颜科。
“找到了,所以呢?”
“我的任务完成了呀,你不是让我帮你找到阿杰么?”
颜科心里一阵骂娘,光找到有什么用。
“怎么着?还不满意?”大立见颜科不满,说道,“你还想怎么着?干脆让我们帮你把阿杰揪出来,按刚才那样捆好了,刀也给你磨好,就等你来那最后一下?”
提到最后的解决方案,颜科不免心里有些紧张。若果真如此,居高临下的他是否下得去手?这和当时举着板砖的情况又不同了,毕竟自己不是个职业杀手。
他不知该怎么说,只嘀咕一句:“那当然好了。”
“你怎么不早说呀!”大立反倒急了,怪颜科没把事说明白,“那咱们先回吧,一块讨论一下具体方案。”
大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颜科本以为他会翻脸,谁知道他似乎真打算送佛送到西,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机械地和他们回到车上。
“如果只有阿杰一个人,咱们四个肯定是绰绰有余。”大立开始分析局面,“但这个酒吧里人多口杂,这里不是我们能大闹天宫的地方。我们现在必须要等,等阿杰单独现身,然后就好办了。”
“就在这里干等?”
“可以喝着水等。”颜科发现无论是大立、笑面虎还是小偷二人组,这些犯罪分子们都喜欢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你不能急,想当好一名罪犯,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再完美的计划都需要一个与之匹配的时机,时机不对,一切都是错的。”
颜科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好,很好,那现在保持冷静。你要学会的第二件事是保持冷静。冲动犯罪的后果,就是满地的证据和板上钉钉的作案动机,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做到滴水不漏。世界上没有完美犯罪,不过可惜的是,也不会有完美侦破。”
(我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学习当好一名罪犯了?)颜科心里突然一阵恐惧。(而且不知不觉已经学到第二课了。)
四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车里等着,为了避免被人发觉,同时也是为了省油,“余则成”没有发动车子。笑面虎用颜科还给他的旭东大酒店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看着街上红男绿女妖魔鬼怪们来来往往,右手探出去敲着侧门,哼哼起不知名的难听歌曲。好在没唱两句,他就被大立喝止住了。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车里的四个人几乎被冻得麻木,酒吧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余则成”第一个调整好坐姿,在后面打盹的大立也清醒过来。
“是他吗?”大立没见过阿杰,开口询问道。
“是。”笑面虎和颜科几乎同时确认。
笑面虎和“余则成”先压低了身子藏在驾驶座后面,四个人的眼睛随阿杰而转动。阿杰在大路上径直走,没有四下观望,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到他面前。
“现在这个科技真发达,这要是搁前几年,这个时间想在三里屯等到一辆出租车,几乎等同于彩票中奖,更何况还快过年了。”大立发出感慨,同时“余则成”搓搓手,准备发动引擎。
“等一下。”大立开口,指指酒吧门口。又有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只见那人紧紧裹上羽绒服,站在门口点了一根烟。
“现在酒吧都这么文明?不让在屋里抽烟?”大立问。
“有些让,有些不让。”笑面虎回答,“阿杰的车已经开走了,再不跟可就丢了。”
“跟。”
“余则成”点火起步,颜科的心跟随着引擎启动快速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让大立把第二课再仔细给他讲一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