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的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地，在祈求风暴，
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
——《帆》莱蒙托夫（余振译）
1.
早晨田抽接到大立的电话。
“今天下午两点，就在你附近，荣丰2008小区。门牌号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如何？”
“可以。”田抽回答。
“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多带点人。”大立的口气听起来很放松。
田抽笑道：“那我问问我妈有没有时间。”
“真会开玩笑。”大立赞扬道，“另外我跟你透露个事情。这次我挑的小区，是以前我委托阿杰拿的安全屋。这件事因阿杰而起，最后因阿杰而结束，这才圆满，你说是不是？”
“你说什么都对。”田抽挂了电话，看看旁边等着的小偷二人组和周可。
田抽对三人说道：“下午我和周可去就行了，二位老哥这几天辛苦了，往后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就没事了？”王三抽有点儿失落，“感觉还没使上劲呢。”
田抽依次拍拍两人肩膀，开口道：“二位老哥这几天辛苦了，我已经让阉林帮你俩抢火车票去了，看看能不能在节前搞到票回家过年，车票钱算我的。”
田抽说完，周可也学样上前依次拍拍二人肩膀，感谢二人的热心相助。
就在此时，外面大门传来开锁声。四人一起把目光转向大门，推门而入的颜科被四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田抽问，“这一天你去哪了？”
“没什么。”颜科搪塞道。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有点手足无措，连站哪都不知道。最终，颜科来到客厅坐下，试图为自己解围，说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吗？”
小偷二人组摇摇头表示没事，各自坐下来，周可也跟着坐下，只剩田抽还站着。他清清嗓子，用不好意思的语气对颜科说：“颜哥，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你讲。”颜科很平静。
“下午我要带着周可去和管理员换文兄，等把她踏踏实实地接回来，我也不想再往下追究了。一来快要过年，二来我也累了，我得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和他们周旋。”田抽言辞恳切，语气消沉，“关于你的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如果你还想找阿杰，还是另请高明帮吧，不好意思。”
颜科听了，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摇摇头答道：“罢了，我也觉得累，不想再折腾了。而且我也想明白了，即使找到阿杰，我也不一定下得了决心动他。即使我下得了决心，报仇也不一定会减少我的痛苦。不管怎样希希也不会回来，没必要了。”
“哇哦，”周可在一旁发出赞叹声音，“没想到你竟然想通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来呢。”
周可说完，王三抽也在一旁附和：“老弟你这么想就对了，日子还得过啊。你不能老想那些破事，时间长了容易崩溃。”
颜科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了，自己也再没回话，不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样子。五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颜科先开口道：“对了，你说下午你们去换人？就你们两个？”
“对的。”田抽点点头，“两位老哥跟这事没关系，没必要再给他们添麻烦，只要管理员守约，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不行吧，大……”颜科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众人都等他说完。过了半晌，他才恢复镇定，继续说道：“大Boss会乖乖守约吗？”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如果真对我不利，我带多少人也白搭。”
“不不不，还是应该有点准备。”颜科极力否定田抽的右倾机会主义，“对了，严林呢？他不跟你一起去？”
“哦，他在家帮两位老哥刷票。他还得看店，不想折腾他了。”田抽回答。
颜科沉默片刻，站了起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这是何必？”田抽没有答应，也没否决，而是抛出一句客气话。
“要不是我，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一步。既然想把它结束掉，有始有终才算圆满，对吧？”
“你们俩说话的语气还挺像。”田抽嘀咕了一句，“好，那我们三个人去。”
这时候田抽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嗯啊啊几句，挂了电话，然后转身朝小偷二人组说：“阉林来电话，说给你们抢到票了，今天晚上回宝鸡的。不过是两张硬座，你们应该没问题吧？”
“那必须的啊，要是能买到卧铺我俩还真没坐过呢。”王三抽高兴地说，“那不说了，我俩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去。下午你那儿要是安全完事，给来个消息吧，我哥俩也安心点。”
田抽点点头，依次和两个人拥抱。颜科也站起身拥抱，最后王三抽想去拥抱周可，被周可婉拒了。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哥几个后会有期。”王三抽和杨八旦穿好外套。
三个人送他们到门口，俩人朝屋里的人抱拳拱手正要离开，王三抽的眼角竟然涌出一点泪来。
田抽见状笑道：“王哥，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好的好的，”王三抽擦擦眼泪，“没想到短短几天的相处，还跟你们处出感情来了。算了算了不说了，赶紧走吧，要不一会儿更难受。”
三个人目送小偷二人组离开，回到客厅坐下，屋里再次陷入沉静。
2.
笑面虎朝窗外看出去，小区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几个买菜的大爷大妈，再没什么人来往。
他从窗口收回身子，对坐在里面的大立说：“目前看没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大立反问，“你说说，能有什么问题呢？”这句话不是对笑面虎说的，而是给身旁的赵文听。赵文摇摇头，不置可否。
“赵小姐，你的心上人就要来解救你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大立调侃赵文，显然赵文并没有心情聊这些事。大立吃了个瘪，变得兴致寥寥，不再与她攀谈，转而低头刷起了手机。
过了一会儿，笑面虎接了个电话，回身说：“他们终于来了，迟到整整一刻钟啊，现在刚进小区门，三个人。”
“来了就好。”大立站起来整整仪表，朝笑面虎使个眼色。笑面虎走到赵文身后掏出了绳子，大立开口道：“赵小姐，辛苦你一会儿，我怕一会儿你心上人来了过于激动，你俩当场亲热，我们看着怪尴尬的，所以还得束缚你一会儿。”
赵文没有回话，任笑面虎在后面绑住她双手，自己低头看地。
“赵小姐，我发现你挺奇怪啊，自从我们带走你开始，你一句话不说，身体倒挺配合，你这是吃了什么药还是怎么着？”
赵文没回话，但她心里回想起取钥匙之前田抽嘱咐的话：“如果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切记尽量不要抵抗，见机行事，我……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赵文想到田抽在说“我……我们”的时候，脸微微红了一下，顿时觉得可笑，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您这是乐什么呢？”大立有点慌，“您可别精神失常啊，回头田秦说是我弄的，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赵文稳住表情，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看大立，开口道：“不劳你费心。”
“好好好，各项功能都还正常就好。”大立放心，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房子门口。很快门铃声音响起，笑面虎上前，先在猫眼看看，然后打开防盗门。
“哎呀！田先生终于来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来来来坐你女朋友边上吧！你俩好几天没见面了，肯定怪想念的吧！”
大立热情得像老丈人第一次见亲家似的，把田抽拉进屋里，甚至都没管后面跟着的颜科和周可。
“田先生咱俩算是神交已久，今天第一次正式见面，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田抽的手被大立紧紧握着，他却走到赵文身边，看看她身后束缚的绳子。二人目光相对，赵文朝他坚定地点了一下头。田抽也点点头，转过来面对大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三十厘米左右。田抽开口道：“立哥，我来接赵文走，周可给你送来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不是，你先等一下。”大立没有松手，两人在手掌上暗暗较劲，“咱们这好不容易见面，怎么也得聊会儿天再走吧。”
他又转脸看向周可，说道：“可啊，你说你这些天也不着家，我看你现在气色还可以，一点都不像被他们抓在手上的样子，这说明田先生对你挺照顾的，是不是？那我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他。”说到这里，大立的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显然周可的所作所为令他不太高兴。
笑面虎在一旁露出灿烂的微笑，连说对对对。颜科看着他，打了一个寒战。
“不用谢了。”田抽冷冷答道，说罢走过去想要给赵文解开绳子，结果走到一半就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再一看，笑面虎已经抓住他的胳膊。他向下一压，田抽肩周吃痛，不由得弯下腰，被笑面虎按在沙发靠背上，脸就贴在赵文身旁不远处。
“大立你什么意思？”
“我就说你着什么急啊，你看，这不是产生了无谓的冲突了吗？可啊，你说你这朋友平时性子也这么着急吗？”
周可并没有理会大立，反是径直走到笑面虎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你把人放开。”
笑面虎有点为难，显然周可平时还是有点威严。田抽笑出声来，说道：“立哥，你女朋友好像不听你的。”
“她确实不听我的，”大立也笑了，“但是你以为你的朋友就听你的了？”
说罢大立看看颜科，颜科愣了一下，缓缓移动步子走到周可身边，一揽手把她连胳膊带腰抱住。
“不是，大哥，我让你帮我盯着媳妇，不是让你占她便宜啊！”大立哭笑不得。
颜科听了，又要放开手，周可也开始挣扎。大立忙道：“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说罢，大立打开了里屋的门，示意颜科把周可先弄进去。颜科正愁老抱着她不是回事，连拉带拽地把周可扔进里屋。
大立转手关上屋门并上了锁，重新整整衣服，在田抽和赵文面前坐下，继续道：“好啦，田先生，现在你还着急么？可不可以好好谈谈了。”
“有什么可谈的？”田抽被笑面虎压着，说话有点费劲，但是还是勉强地开口道，“我就是来跟你换人的，说好的诚实守信，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是怎么回事？”
“你来跟我换人是一档子事。”大立不紧不慢，“我现在要跟你谈的是另外一档子事，你这几天在我的区块链里瞎折腾，影响我正常业务这事怎么算？”
“你有什么正常业务啊？”田抽不甘示弱地反问。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大立急了，“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把我兄弟折腾进去的？我认倒霉不跟你计较，是不是已经够意思了？结果你还不满意，又把我女朋友拐带走，我一报还一报，把你女朋友接过来，也没对她动粗，这做法过分吗？到现在为止咱们打平。然后你在我区块链上乱发委托，瞎接单子，影响我区块链声誉。你看看，我饶你一次，打平一次，最后你还是欠我一次，我这账算的清楚不清楚？”
大立连续发问，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当初在北京西站，要不是我的人帮你，你早就让这大哥给掐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那一嗓子‘警察来了’是哪个热心群众喊的？”
这一节田抽确实没想到，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没有警察赶到，人群中这一声喊，确实让颜科仓皇而逃。如果真如大立所说，他的确救了自己一命。
“你喊它干什么？”田抽问。
大立情绪缓和了一点，回答道：“还不是看你这人挺有意思，想多看看你们在闹哪一出？我可不想因为我的区块链造成什么意外的案子出来。”
大立说完，转头看看颜科，颜科脸上有点挂不住，假装听不见一般，转头往窗外看去。
“几点了？”田抽突然问了句不挨边的话。
“两点二十五，怎么了？”大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回答田抽。
“没事，挺好。”
这时候，楼外突然一片嘈杂，还传来了音乐声。
“什么情况？”大立回头问颜科。
“好像是……”颜科看着外面，“跳广场舞的。”
“大白天的跳广场舞，怎么这么闲啊！”大立埋怨了一句，没发觉田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离田抽不远的赵文看到了，她眉头一皱，不知道田抽高兴个什么劲，小声问他：“你干吗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田抽小声回答。
“还交头接耳！”大立回头斥责二人，“这么不遵守课堂秩序呢。”他把话题转回去，再次质问田抽：“你说吧，怎么办？”
“那我给你赔个不是吧。”田抽懒散地回答。
“说得轻巧啊，”大立更生气了，“当我跟你玩过家家呢，你是真不拿我当犯罪分子啊。说实话我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但是现在我看……”
大立话说到一半，听到外面的声音更加嘈杂了，还夹杂着一些尖叫，显然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干吗呢到底？”大立站起身来往颜科身边走。颜科看着外面也有点奇怪，开口道：“不知道，楼下广场舞大妈全都往咱这边看呢。”
大立走到窗边，发现楼下红红绿绿的大妈大爷们齐刷刷地看向他们这边，他下意识地躲开窗边，把颜科也拉开，喃喃自语道：“这什么情况，难道暴露了？”
大立还在纳闷，楼下一声喊叫解答了他的疑惑：“有人跳楼啊！”
跳楼？
大立听得一愣，自己骂了一句：“妈的最近怎么跟跳楼脱不开关系了！”说罢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问道：“副站长，什么情况下头？”
副站长，这称号和“余则成”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啊。田抽在一旁暗暗想笑。
“什么玩意儿？你这玩什么呢？你赶紧到楼下看看出什么事了。”
大立挂了电话，冲笑面虎抱怨道：“好好的让他在下面盯梢，结果告诉我什么被宣传保健品的给缠上了，非让他买，你说这人还能干点什么？”
过了几分钟，只听消防车、警车和急救车的警报声越来越近，在楼下形成大合奏的趋势。外面的声势如炸开锅一般，田抽不用往外看，也能猜到场面有多混乱。
此时大立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你说……什么玩意？我们正上方？怎么可能……真的假的？现在？我操！”大立在一句骂街声中挂断电话。
“怎么了立哥？”
“咱们楼正上方有人跳楼，副站长在下面听到群众和消防员汇报情况，说看见咱们这屋有人，让他们上咱们屋里开窗户接人。”大立紧皱眉头，“说消防员马上就要上来了。”
“那怎么办？”
大立瞪了一眼笑面虎，开口道：“撤。”
笑面虎看看被压在身下的田抽和赵文，问道：“咱们算上颜科一共就仨人，如果再拉他们三个一块出去，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不管他们了。”大立跑过去打开里屋的门，把周可拉了出来，“咱们仨走楼梯出去。”
笑面虎点点头，放开了田抽。田抽赶紧过去给赵文松绑，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大立回头看了一眼田抽，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田先生，你今天运气好，就当我刚才都白说了。从现在开始就算两不相欠，后会有期吧。”
田抽对大立拱拱手，看着他们离开这间房子。
赵文被田抽扶了起来，紧紧抱住了田抽。田抽有点反应不及，连忙开口道：“文兄，咱们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一会儿消防员来了，我也说不清楚。”
赵文松开了田抽点点头，二人也往门口走去。路过呆若木鸡的颜科时，田抽问了一句：“你不走等着接待消防员同志呢？”颜科被问得醒过味来，赶忙跟着田抽离开。
从屋里出来，颜科跟田抽和赵文来到楼梯间，三个人跑下两层楼，就在颜科还打算继续往下跑时，发现前方的田抽拉着赵文出了楼梯间进入楼道，他下意识地跟上去，二人拐了两道弯，在一户门前停住了，田抽敲敲防盗门。
颜科不知道田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站在二人身后一起等。很快门开了，颜科这才发现屋里的是杨八旦。
杨八旦打开房门，把三个人让进去，颜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杨八旦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让颜科更摸不到头脑。
走进客厅，颜科发现还有一个人正坐在里面，那人见他们到了，站起身子张开双臂，说道：“Welcome!"
颜科呆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了五秒钟左右，全身僵直得无法行动。过了很久，他才下意识地开口。
“阿……阿杰？”
3.
阿杰倒了一杯温水，笑着放在一脸难以置信的颜科面前，一旁的田抽和杨八旦更是笑得开了花。唯独赵文不明就里，看着几个人笑，也跟着不咸不淡地笑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科感觉自己大脑容量不足。
“你这个叛徒，还好意思问我是怎么回事！”田抽开口道：“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呢。”
田抽这一句“叛徒”骂得颜科无地自容，不再开口。
“田秦，算了吧，颜先生也是没有办法。”阿杰站出来为颜科说话，“再说，你不是也利用他了，就算扯平了。”
田抽听了阿杰的辩白，开口道：“好吧，反正这本来就是你们两个的事情。现在既然颜科也想通了，阿杰也活得好好的，这事就算过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笑着说道：“今天这出戏看起来有点大了，正好趁躲着这点时间把事情给你讲清楚，完事咱们再去派出所赎抽哥。”
田抽话一出口，颜科便对刚才的事情明白了三分，但他不明白阿杰死而复生是怎么一回事。一旁的赵文也说道：“赶快讲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刚被解救出来就这个样子，心这么大呢？”田抽批评了赵文一句，赵文撇撇嘴，没有理会。
“好了，事情是这样的。”田抽说道，“那天你和大立他们跟踪阿杰，整个过程我们都策划好了，阿杰故意到天台等你。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综合周可对于大立行事风格的描述，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情况，就是他让你自己去天台和阿杰决一死战，自己则在远处观望。他非常谨慎，不会轻易让自己手上沾上荤腥。
“后来事情的发展验证了我们的推测，到天台的只有你一人。阿杰对你说的那番话，也是我们事先演习好的，因为很不幸，你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
说到这里，颜科想要反驳，但田抽没给他机会。
“你别着急否认，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没有胆量杀阿杰，你杀人的勇气完全来自你复仇的怒火。一旦你的人性占据上风，你是说什么也不可能下得去手的。”
说到这里，阿杰插了一句：“颜先生，虽然昨晚在天台上我对你说的话是演习过的，但我保证说的都是心里话，除了想死那件事之外。”
颜科看看阿杰，点点头，示意田抽继续讲。
“后面的事其实是个简单的障眼法，楼顶下方的顶层阳台，是阿杰早就经准备好的一间安全屋。我们的人在窗户边做好了准备，阿杰跳下去，借助空调室外机做个跳板，就会跳到窗台里面，所以阿杰根本就没有跳到楼下。而躺在楼下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当你站起身来，跑到楼顶边缘的时候，真正的阿杰早已经在楼下房间里了，而你只是看到了一个替代品。”
“可我们下去的时候……”
“对，你们下去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是货真价实的阿杰。其实这也简单，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们的行动。你们往楼下跑的时候，我给大立打了个电话，约今天见面的事，这样就会拖延一点时间。但是这点时间还不够，你们后面还上了我们一个当。记得当时有个目击者突然喊了一声吗？那个小伙子其实是肖湖酒吧的酒保小鹏，我们安排他在那边埋伏，等你们出来后喊一声，你们就会认为阿杰是在那边，自然而然循声跑过去。其实你们对这个小区不了解，你们从右边过去其实是绕远的，真正的近路是从左边跑，会节省大概半分钟。你们跑向楼后的同时，阿杰已经通过楼梯来到一楼，你们刚走他就跑出楼门，从左边绕到楼后，在你们到达以前躺到那里，完成‘尸体’的交接。”
颜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又说道：“不对啊，当时那个‘余则成’过去探了阿杰脉搏，说已经……”
“说已经没有脉了，”田抽笑笑，“其实这里是整个方案最薄弱的一环。阿杰当然不可能没有脉搏，反而一路跑下来，他的心率应该非常快才对。所以我们在这尽可能地设置了障碍，包括让酒保跟着副站长一起过去，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一心想尽快脱身的他不可能仔细地检查阿杰的情况，以免被人记住出岔子。我们让阿杰保持一个别扭姿态趴着，只有左臂露在外面，在不翻动他身体的情况下，副站长能做的只有检查他左臂的脉搏。”
“那他左臂的脉搏？”
“靠的是这玩意儿。”阿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在众人面前晃晃。颜科发现那是一个黑色橡皮筋，女人扎头发用的，与此同时赵文惊呼了一声。阿杰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压迫上臂腋下动脉可以造成脉搏停止的假象，为了避免失误，必须找一个能固定的压迫物。田抽顺手给了我这个，不得不说这东西质量真好，我生怕会把它会崩，还好并没有。我唯一奇怪的是，田秦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在手腕上戴这东西。”
“你赶紧还给我吧，”田抽从阿杰手上抢过橡皮筋，放在手心上递到赵文面前。
赵文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身在何地。
“系上吧。”田抽开口。
赵文笑笑，接过小头绳，但并没有扎头发。她反手抓过田抽胳膊，把它再一次戴在他手腕上。此时气氛有些暧昧，其他几个人不得不干咳几声，把田抽和赵文拉了回来。
“好了，现在整个过程都给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叛徒同志？”面对田抽的揶揄，颜科这次心里稍微平和了一点，又问道：“你刚才说整个计划还有那个肖湖的参与？”
“要是没有肖爷这事还真成不了，”田抽回答，“包括今天的安排，负责在小区里拖住副站长的保健品推销员就是他的人假扮的。不过今天首功还是要算在舍生取义的抽哥身上。说起抽哥真是不服不行，真真正正的资深表演艺术家，中午在家门口诀别的那两滴泪，把我都给惊着了。”
“你们早就预谋好了啊。”颜科看起来难受得要命。
“这也得感谢大立大意，他竟然好死不死选了阿杰的安全屋。要知道阿杰对他每个安全屋都了如指掌，不然我们怎么会那么巧赶在小区广场人最多的时候演这一出大戏呢？当然我们为了赶上时间，不得不故意迟到一刻钟，这么没道德的行为本来我是做不出的。”
颜科疑问：“你和肖湖他们又是怎么搅和到一块的？”
“不是我们搅和到一块，而是本来就在一块。”田抽摇摇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伏击阿杰，结果他被人救走吗？”
颜科点点头。
“那次救走阿杰的，按你的说法，是个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包裹得死死的本看不出来样貌的人，对吧。”
颜科又点点头。
“但很可惜，有一个最该包上的地方，他给忘了。”
“什么地方？”颜科不解。
田抽举起手掌，有点松垮的小头绳退到小臂中间，“手。”
“手？”
“对的，”田抽点点头，“我从后面追，那个驾驶员伸手到副驾驶开门，因此我看到了驾驶员的手。那双手我很难忘记，因为它太白了，白得不像人类的手。当然，这世上有无数个手非常白的男人，但是很可惜我只认识一个。”
“谁啊？”颜科不知道这回事。
“肖爷酒吧的调酒师，小翔。”阿杰在旁边补充道。
“哦……”颜科逐渐明白了，“所以说肖爷和阿杰，原本就是一头的。”
颜科说完，除了赵文，剩下的几个人一起点点头。
“我总感觉肖爷之前在骗我，去过阉林家后，我又独自去了酒吧，见到了肖爷。”田抽继续说，“他承认确实和阿杰认识，而且关系不错，之前他怕我会对阿杰不利，所以谎称和他不熟。后来阿杰出了危险，他不得不派小翔过去接应，这才露了马脚。不过好在我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以后，他表示愿意帮我，也算是阴错阳差，因祸得福吧。”
田抽说到这里，大家听到楼外声音慢慢退去。杨八旦走到窗前观察片刻，回来说：“都撤了，估计已经把老三给劝下来了。”
“好吧，那咱们也别聊了，以后还有时间。”田抽站起身，“我和旦哥先去派出所给抽哥赎身，你们先回去休息会儿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赵文走到田抽身边。
“你就别……”田抽刚要拒绝，看到赵文坚定的眼神，改口道，“别不去啊。”
其他几个人笑了两声，这时颜科发现其实只剩他和阿杰两人了。前一晚还在天台生死相搏的二人，突然变成同一战壕的战友，这倒和之前与田抽的相识的过程很像。
不过这次颜科显得有些腼腆起来，还是阿杰先开口：“颜先生，咱俩要不先找个地方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