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懸疑必讀書(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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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默在浴缸中醒來。

浴缸,沒錯,他放心下來,打算再次回到睡眠中。此時夏默突然清醒,他看著陌生的四周,這不是他的浴缸,尺寸要大了很多,這也不是他的家,是完全陌生的環境。

夏默舉目四顧,大腦中屬於刑警的一部分迅速運轉起來:女人的房間,年齡在30歲以下,單身,收入大概……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昨晚在槍與玫瑰遇到的那個女人走了進來。

“你醒了?”

人總愛問一些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比如看著清醒的人說“你醒了”,看著吃飯的人問“吃飯呢”,麵對不愛自己的人問“你是不是不愛我了”,等等等等。

“我又喝醉了?”夏默也問了一個類似的問題。

女人笑了笑,她的身上依然帶著香奈兒5號的味道,夏默記得她好像不喜歡這個味道。

人類和動物的區別之一,就是人類會撒謊。

“昨晚你喝了那杯酒就醉倒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兒,就把你帶到了我家。”

“不好意思,我現在的酒量很差。”

“我才應該道歉,”女人說,“昨晚我是把你放在沙發上的,但是早晨卻看到你在浴缸裏,你一定睡得很不舒服吧。”

“正好相反。”

女人笑了笑,她看起來狀態不錯,至少比昨天在槍與玫瑰的時候好得多。

“希望我沒有弄髒你的房間。”夏默環顧整個白色的洗手間,推測女人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

女人搖了搖頭。這讓夏默覺得對方人不錯,她看起來溫柔隨和,隻是對陌生人缺乏戒心。

“我做了早餐,你是想先吃還是先洗個澡?”

“我該回家了。”夏默從浴缸裏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沾著泥土的皮靴踏在洗手間光潔的瓷磚上,因為昨天的大雨,他不可避免地在地上留下了尷尬的鞋印。

“沒關係。”女人看出了夏默心裏的想法,“反正我也是要收拾的。”

“你可以先吃完早餐再走,我做了兩人份。”

“我真的不應該再打擾了。”夏默拒絕,但這並不代表他不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他的胃裏還沒有進入任何食物。

女人沒有再強行挽留他,夏默在全身的口袋裏搜尋,女人再一次看出了他的想法,從餐桌上拿來夏默的手機遞給他。

“昨晚掉在地上了,”女人說,“而且有人一直在給你打電話,我不方便接。”

夏默接過手機,能給他打電話的人隻有那麽幾個,猜也猜得到是誰。他打開手機,看到未接來電裏二十二個何詩宜的名字,這才記起自己錯過的事情。

他回撥何詩宜的手機,電話在撥通的瞬間就被接了起來。

“我找了你一晚上。”

“抱歉。”夏默沒說原因。

“你在跟我道歉嗎?”何詩宜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那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情吧。”

“沒什麽。”夏默抬起頭,看到對麵的女人依然笑著看著他,客廳窗明幾淨,廚房裏殘留著早餐的香味,音響裏播放著朋克教父伊基·波普翻唱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這裏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家,一個正常的、溫馨的家,一個永遠不可能屬於他的地方。

“有什麽發現嗎?”何詩宜在電話裏問。

“什麽?”

夏默當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他不知道的是該如何回答。

“陳萬裏上鎖的檔案櫃,”何詩宜聽起來咄咄逼人,“你昨晚不是偷偷回去了嗎,有什麽發現嗎?”

“見麵再說吧。”夏默需要一點找到借口的時間。

“好,那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吧,”夏默說,“你現在人在哪兒?”

“我在你的樓下。”何詩宜說。

“我不在家。”夏默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也不在你家樓下,而是你昨晚過夜的那個地方。”

夏默下了樓,看見何詩宜雙手抱在胸前,這是一個保持距離的姿勢。

“我記得你好像說想一個人喝一杯。”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夏默問。

“槍與玫瑰的酒保,”何詩宜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你也知道你的形象很容易被人記住吧,而跟你喝酒的那個女人是那支樂隊的經紀人,酒保告訴我他看到那個女人很費力地把你抬了出去。”

“我喝醉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想把我拖出去確實費力了點。”

“我很清楚。所以你也沒去陳萬裏的事務所吧?”何詩宜也問了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那代表夏默不需要說話。

他們走出小區,夏默感覺到何詩宜在刻意與他保持著距離,她的步頻很快,走路帶風,從口袋裏掏出汽車鑰匙,停在路邊的豐田車發出“嘀嘀”兩聲,門鎖打開了,他們分別從兩旁上車。

“你們是提前約好了在那裏見麵嗎?”何詩宜的這句話似乎憋了很久。

“誰?”

何詩宜笑了,很開心地笑了,這笑聲讓夏默無法理解。他想起沈凝的那句話,你不了解女人。

何詩宜笑的原因是,夏默竟然都沒有意識到她問的人是誰,那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提前與那個女人約好在槍與玫瑰見麵。那個女經紀人隻不過是在夏默醉倒時,湊巧出現的一個普通人,一個沒有威脅的人。何詩宜見過夏默醉倒的樣子,不止一次,這讓她更肯定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夏默不解的表情,讓她笑得更開心了。

夏默的心情也不錯,雖然帶著歉意和昨晚沒能完成行動的懊惱,但是依然不錯,因為今天沒有下雨。

“我們是不是該說點正事了?”夏默問。

“的確。”

“你查到了什麽?”

何詩宜從駕駛座上轉過身,費力地從後排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麵是打印好的一疊A4紙。何詩宜翻開,收起表情,阻止著內心天真的喜悅對夏默說:“你說的沒錯,這個陳萬裏,確實曾經是個體麵的人。”

一年以前。

浴缸裏盛滿了水,上麵漂浮著白色的泡沫。夏默**著躺在這裏,讓水沒過他厚實的胸膛,他抬起一隻手臂輕輕劃水,讓泡沫流向另一個**著身體躺在這裏的人。對麵的女人發出笑聲,夏默感到她纖細的腿向他伸來,肌膚發生柔軟的觸碰。浴室裏一個音質糟糕的音響正在播放著皇後樂隊佛萊迪·摩克瑞演唱的《愛我仿佛再無明日》,浴室的空間給這首歌帶來天然的混響。

夏默拿著手上的畫筆,女人半裸的身體正在畫冊上漸漸清晰。這時女人忽然從浴缸裏站起來。

“不要動,就快畫完了。”夏默說。

女人再次發出清脆的笑聲,這個笑聲每次都能讓夏默陷入短暫的暈厥,掉進與世隔絕的幸福中。

“我沒有時間了,”女人說著打開淋浴開關,她身上的泡沫被衝掉了,霧氣灌滿房間,“等我回來再畫。”女人在水聲中說。

“一定要走嗎?”夏默問。

“什麽?”

“我是說,”夏默抬高音量,“你一定要走嗎?”

正在衝洗著長發的女人轉過頭來,笑著看著夏默,高挑的身姿穿過水霧,走到浴缸旁拿過夏默手上的畫筆和畫冊,放在一個不會被水打濕的地方,接著伸手將夏默從浴缸中拉起來。夏默帶著轟然的水聲站在她的麵前,女人吻了他的臉,“乖,我很快就回來。”

夏默被推向淋浴噴頭的下麵,感受著熱水和她的指尖劃過肌膚。他的身體放鬆,佛萊迪·摩克瑞的聲音已經被水聲掩蓋,渾身的泡沫在褪去,血液集中流向身體的某一處,夏默沒有繼續說什麽。

她說她很快就回來,那我就等她回來。

水聲關閉,音樂聲再次清晰,女人用一條白色的浴巾擦拭夏默壯碩的背闊肌,最後夏默將這條浴巾圍在腰間。

女人用手擦去浴室鏡子上的白霧,兩個人的臉清晰地倒映在上麵,女人的皮膚白得通透,而夏默的肌肉上則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疤痕。他們看著對麵的自己,女人的頭靠在夏默的肩膀上,手指輕輕劃過夏默身上的疤痕,這些疤痕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學時期的鬥毆,最近則是因為不久前剛剛追捕到的逃犯。

“你愛我嗎?”女人問。

夏默沒有回答,因為女人知道答案。

“但是有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愛的是哪一個你。”女人看著鏡子說。

“為什麽?”

“你明明是一個警察,卻讓普通人感到害怕,你有時像個天使,有時卻像個魔鬼。”

夏默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她。

“夏默,告訴我,”女人說,“我身邊的你和鏡子裏的你,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