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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默是在手机铃声中醒来的。他在浴缸中睁开眼睛,感到身心俱疲。两天前,当他在这里与何诗宜说完那些话以后,何诗宜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她,也在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那些事——包括后来的一些事,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她?那张纸是不是不应该给她看?
这些问题困扰着夏默,直到现在这个电话的打来。
“是我。”夏默说。
“你知道吗?”何诗宜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含糊,“这是你第一次在接电话的时候主动说话。”
“你喝醉了?”
“我没有。”
夏默知道何诗宜在说谎,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谎。
“你在哪里?”
“你在担心我吗?”
夏默没有回应。
“哪怕一次也可以啊。”何诗宜说。
“什么意思?”
“你不懂女人,”夏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评价,“在我问你是不是担心我的时候,你哪怕是骗我,哪怕只说一次,‘是的,我是在担心你’,这样也好啊。”
“我是在担心你。”夏默说。
何诗宜笑了,典型的喝醉酒的人会发出的笑声。
“你在哪里?”夏默又问了一遍。
“还能在哪儿?”何诗宜反问,“就是你常来的那个,叫什么枪……”
“枪与玫瑰。”夏默的声音明显放大了一些。
“对,玫瑰。”
“你为什么在那儿?”
“还能为了什么,”何诗宜说,“当然是和你一样的理由。”
夏默知道自己每次去枪与玫瑰喝酒时的心情。
“你能不能……”何诗宜在酒精的作用中问,“陪我一会儿。”
半个小时以后,夏默找到了喝醉的何诗宜。
她没有穿警服——当然没有。何诗宜趴在吧台上头发散落,面前放着一杯玛格丽特,世界上最不容易灌醉人的酒之一。夏默无声地靠近她,坐在旁边,在酒保走近的时候说了声,“教父。”
“你还好吧?”夏默的一只手搭在何诗宜的肩膀上,发现她的肩膀在抖动,她并没有睡着,而是在抽泣。
下午的枪与玫瑰,没有太多的顾客,也没有演出的乐队,远处飘来莱昂纳德·科恩沧桑的歌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事?为什么?”
夏默没有回答,因为这两天以来,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我送你回去吧。”夏默说。
何诗宜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摇了摇头,“陪我待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夏默同意了。
时间在莱昂纳德·科恩的歌声中平稳地流逝,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夏默看着自己眼前的这杯酒,知道现在还不是喝下它的时候。过了不知道多久,当酒吧里播放的这张唱片再次从第一首歌开始循环的时候,何诗宜抬起头,她的眼圈红肿,头发凌乱,从一个刑警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女孩。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还好。”
“你就不会骗骗我吗?”
“好的,”夏默说,“不丑。”
何诗宜白了夏默一眼,她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一点。忽然,夏默看到何诗宜的眼神飘向自己的身后,“她怎么来了?”
夏默转过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崔研一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夏默,伸出手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夏默注意到崔研一的状态比上次好了很多。
“你也在这儿啊。”崔研一说。
夏默想起来,崔研一最喜欢问一些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比如上次在她家的那句“你醒了”。
跟随崔研一一起走近的是另一个夏默认识的人,然而这个人并不认识他。崔研一自然地坐在夏默旁边,指着夏默对一起来的男人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提到过的,上次陪我喝酒的人。”
“并且住在了你家。”何诗宜说。
崔研一似乎没听到何诗宜的说话,也可能是聪明地装作没听到。她继续对男人说:“他特别喜欢绝缘体乐队,每次演出都来。”
“谢谢捧场。”男人说,“我叫姜一晨,是绝缘体的主唱。”
夏默对姜一晨点了点头。
“我早就想介绍你们俩认识了,”崔研一说,“我觉得你们很像。”
“你了解他吗?”何诗宜说。
崔研一笑了笑没接话。
场面陷入尴尬,说起来无论是崔研一还是姜一晨,他们对于夏默来说依然都是陌生的人。酒保将另外两个人的酒呈上,夏默对姜一晨说:“你吉他弹得很好。”
“谢谢,”姜一晨说,“你弹吉他吗?”
“曾经弹过一阵子,但我不是一个努力的人。”
姜一晨笑了笑,“我们没有必要在生存以外的事情上付出太多的努力。”
“哇,你说话很有水平嘛。”崔研一笑着说。
“说来很巧,”夏默说,“我那把吉他和你的一样。”
“是吗?”
“日产的Fender Telecaster,非常干净的音色。”
“同道中人。”
“还有很多我喜欢的摇滚吉他手,也使用这把琴,John 5、Bruce Springsteen、Slash,”夏默停顿了一下,“还有碰撞乐队的Joe Strummer。”
“你很懂行啊!”崔研一很自然地拍了拍夏默的肩膀。
何诗宜愤怒的眼神一闪而过,“你今天话很多,不像你。”她对夏默说。
“你最喜欢哪个吉他手?”夏默仿佛没有听见两个女人的说话,继续问姜一晨,“我指的是所有Fender Telecaster的使用者中。”
“哦,”姜一晨思索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我都很喜欢。”
夏默点了点头,“是吗。”
他们继续聊着摇滚乐的话题,何诗宜注意到,今天的夏默特别不正常,他活跃、兴奋、滔滔不绝。这让她不禁会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夏默,这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而自己,以及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从来都不在他感兴趣的范围中。
不过何诗宜手里还有一张牌。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我一件事吗?”何诗宜打断正在说话的夏默。
“什么事?”
“这么快就忘了?”何诗宜生气地说,“你答应过我,要单独请我喝一次酒,而且你说——”何诗宜眼神闪烁,“那算是一次约会。”
崔研一笑着看着他们。
“这次不算吗?”
“这是单独吗?”何诗宜问,“还有,这算是约会吗?”
“我不太懂什么算是约会。”
“浪漫的,有情调的。”何诗宜说。
“你说了两个我更不理解的词。”
“那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了?”何诗宜的眼圈再次泛红。
“当然算,”夏默看着她,“当然算。”
“浪漫的,有情调的。”
“我会尽力。”
“你把这杯酒干了,”何诗宜指着夏默眼前的那杯教父,他还没有碰过,“喝掉就算承诺生效。”
夏默知道这杯酒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他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