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占裏局大院內,王彪和同事正在清點神佛和巫術用品,紅紅綠綠,一排又一排。最近破獲一起特大網絡詐騙案,涉案金額高達五百萬。
起先,是有一名二十歲失戀女孩報案。她自網上買了巫偶,期望通過占卜達到複合目的。但適得其反,分手分得更加徹底。女孩變本加厲,通過網站捐功德,養了虛擬神佛。她失控了,掏空所有積蓄。生存無著的時候,她終於幡然醒悟,“功德”就是個吸金黑洞。隨後的一天,又有兩起報案,涉及金額比女孩的還大。世間萬種痛苦,寄希望於神秘力量解決。被騙,幾同雪上加霜,令人無奈唏噓。
色彩鮮豔的神佛用品本來精美,有木、有石、有玉,卻充當了罪惡的道具。王彪手叉腰,觀望著戰績,但並不怎麽興奮。世風墮落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兒。他歎息一聲,抬頭,見一人走進院裏,風塵仆仆。是芮智。
兩人去了辦公室。王彪觀察他一眼,蕭瑟一張臉,世事無常。他抓撓下頭皮,心裏有些愧意,道:“其實,我心裏一直存著遺憾,當初要……”
芮智打斷了他,“還是入正題吧……”他掏出電腦,開機,進入工作狀態。
王彪被噎一下。
“二○○六年之前,死者曾在洪口待過,不知道有沒有查實?”
“基本查實。”
“熟人關係捋了嗎?”
“找到一個一起打過工的同事,這是地址和電話。”王彪從牆上撕下一張便簽。
“就是說,還沒走訪?”
“還沒來得及。沒吃飯的話先……”
“吃過了。”芮智盯著電腦,翻找著資料。
王彪有些不快,不說話。芮智抬起了頭。
“有事嗎?有事的話可以去忙,過後再聊。”
“我得先清楚你們那一方的進展。”
“沒必要清楚,找到人就行。但要抓緊。槍源也要找,思路要調整。”
王彪按壓著不快,他竟在領導他,不容分辯。
“可以,聽你安排。”王彪胸口堵了一口氣。
“這是資料,你一邊熟悉,我一邊解釋。”芮智將電腦轉向王彪,是關於微型手槍的,“用鋼筆嵌造手槍源自二戰時期,用於間諜搞暗殺。工藝遠比一般槍械精巧,不是普通人可以仿造。鋼筆造型采自德國施耐德,是一款百年前的古董產品。從槍身的磨損程度看,並非仿造,很可能是收藏,而且缺失了子彈。能用梅花釘仿造槍彈的人,一定不簡單。槍彈的特殊之處是在彈頭的梅花。有兩個方向的推測:一個是,收藏者是名巫師,就地取材,使用了梅花造型。另一個是,收藏者是古董愛好者,為了彰顯獨特性,在子彈上鉚了梅花。他可能喜歡梅花,或者姓梅,否則梅花的造型就是華而不實,多此一舉。”
“沒問題,就按你的思路,我盡量配合。”
“不是非要按我的思路,隨著調查進行,隨時可以補充、添加、刪改。或者走不通,這條線索就棄了。我看重的是效率。”
“你在提醒我,很可能白忙一場,我的作用就是打打雜,對吧?你直接指揮就好了,也沒聊下去的必要。”王彪沒掩飾住火氣。
“我在告訴你我的工作方法,你不用當成是對你的挑戰。”
“可你要我協助,就該讓我清楚案子的進展狀況。”
“我是付了代價來查案的。抓緊時間工作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兒,你不理解,那是你的問題。我們也不是非要把關係處理成親兄弟,才能合作。”
“但你對我的口氣就是不屑。”
“隨你怎麽理解。”
“從警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你這樣的。”
“你現在見了。”芮智強硬冷酷,他隻能做自己,無法做到像肖荃那般圓滑。
翌日一早,他去了洪口。在一家服裝批發市場,他找到了萬妍燕曾經的同事王小敏,兩人曾在同一家服裝店做導購。如今,王小敏已盤兩家店,一兒一女,幸福美滿。王小敏懶散地靠在角落,著裝時髦,像活體廣告,粉白的臉上因回憶往事而顯出一層灰茫茫。
“那會兒,我們都是剛從農村出來,土裏土氣的,普通話也不會說,老讓人笑話,自卑得抬不起頭。燕子比我們更自卑,因為額頭有疤,半邊臉總是讓頭發蓋著。她話不多,沒事就捧本兒書在看,看完還要唉聲歎氣,仰頭發呆,老說活著沒意思。工作也不積極,被老板罵,也不回嘴。現在想,她那時候應該就是抑鬱症了。我們勸她說,等賺了錢,就把額頭那塊傷疤整掉。她也有這個心思。幹了有一年半,她就離開了,那時候手機不流行,也沒留下個聯係方式。”
“後來還見到過嗎?”
“見過一次,還是七八年前在洪口車站。她整容了,畫很濃的妝,都沒敢認,樣子也很冷漠,連招呼都沒打。我們已經是兩種人。”王小敏歎息,“聽說下海幹了那種事兒。”
“那是在幾幾年?”
“二○○五或二○○六年吧,我第二個小孩剛出生。”
“在服裝店那段時間,她有沒有談戀愛?”
“倒是有個男的來找過她,我們問了,是不是男朋友?她說不是,說是表弟。但看起來又有那麽點兒意思,話不多,來了就等在外邊,等燕子下班。他倆倒是有說有笑。”
“還有別的印象嗎?”
“他有文身,兩條胳膊上都刺著花兒,像是長春澡堂那邊混社會的。”
“燕子有沒有說起,她恨什麽人?”
“恨?她會恨誰?要恨就恨把她送養的親生父母吧。”
“她說過這樣的話?”
“倒沒有,但她很在乎這事兒,常說樹有根,草也有根,就她沒有,說的時候咧嘴苦笑。說實話,我們都挺同情她的。”
“她被殺,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如果是像你說的,死得挺慘的話,那她一定是得罪誰了。但又能得罪誰呢?實在想不出來。”
“你剛才說的那個‘表弟’,知道名字嗎?”
“不知道。”
“後來還見過嗎?”
“沒有。”
萬大福妹妹萬惠蘭倒有個兒子,叫萬晨宇。王小敏所說的“表弟”會是他嗎?
芮智給王彪打電話,調取了萬晨宇的戶籍資料。照片上,萬晨宇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
“看看,是他嗎?”
“我見到的那個,長得瘦瘦的,還有點小胡子。可能人長大了有些變化吧。”王小敏道。
隨後,芮智又去了長春澡堂。澡堂砂石牆麵斑駁,看起來有些年代。不過,這樁生意正在敗落,斜對麵就是豪華的桑拿洗浴中心。
芮智走到售票窗口前,敲了敲玻璃,喚醒了沉睡的老頭。老頭睡眼惺忪。
“洗澡?”
“想向您打聽個人。”
老頭懶散下來,歎氣,“鍋爐白燒了。”
芮智出示了萬晨宇的照片,“您看看,認識嗎?”
老頭揉著眼睛,琢磨了半天,“好像是麅子吧。”
“麅子?”
“是啊,在這兒拎過一段日子的毛巾把子,後來就跟人混飯吃了,總打架。”
“他是哪裏人?”
“不知道,好像讓人砍死了,就在這門口。瞧見了吧,那兒還掛著刀痕。”老頭指了指木門,木門上有刀劈的舊痕。
“是怎麽回事?”
“小青年打架鬥毆嘛,那一架打得血流成河。具體我也記不清了,你還是去派出所問問吧。”
芮智去了轄區派出所。
一位民警看了萬晨宇的照片道:“沒錯,這小子外號是叫麅子。人沒死,死的是另外的人。麅子不是主謀,逃了,一直沒歸案。”又疑道,“大老遠來查他,想必是涉了別的案吧?”
“還不確定。”芮智道。
“這種渣子,難保不犯案,值得查。”
“可以給些建議。”
“我也給不了什麽建議,你最好去市局。”
“同案那些人現在什麽情況?”
“七八年了,蹲得最長的也應該出來了吧。”
“有他母親萬惠蘭的消息嗎?”
“前幾年還有,後來斷了。”
“麅子是不是有個女朋友?”
“不清楚,你還是去市局問吧,那兒有案卷。”
芮智去了洪口局,找到了案卷,有些發現。關於萬晨宇的去向,萬妍燕曾被警方詢問,留下過筆錄。
“這姑娘當時被拘過一段兒,貌似有隱瞞他表弟去向的嫌疑。她嘴巴很緊,一直沒鬆口,最後隻能放了。”一位警察說。
“她和那位表弟看起來像是什麽關係?”芮智問。
“嗯……也不像是表姐弟,倒像是情侶,從租住的房子裏能看出跡象。”
“那她後來去了哪裏?”
“聽說去了貴陽,我們追蹤過她一段時間,但後來斷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芮智又輾轉去了貴陽。在一家美容機構,他找到了萬妍燕的就醫記錄。
一位整容醫生說:“她一共做了三次,才把頭上的傷疤基本做掉。後來還做過微整形,整個下來,花費大概有十幾萬。”
“那這費用很驚人啊。”
“是啊,但她像是被人包養的那種,應該積攢了不少。唉,誰又知道。”
“傷疤的傷口是怎麽形成的,有判斷嗎?”
“應該是刀傷,而且時間非常長,是從小就留下的。當時還很奇怪,一個小孩子頭上怎麽會留下那麽深的傷疤,誰這麽狠心刺小孩子的頭?”
“能確定是刀傷?”
“大致能。”
芮智冥冥中感到,萬妍燕的死似乎正召喚著她的身世之謎,或許她的死正與身世有關?
他暫且按下疑問。
現在,他急需要找到萬惠蘭母子,尤其是那位綽號“麅子”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