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第八天,某轄區派出所拘留一人。芮智去時,聽見民警正在斥他。
“拿個電鑽,把人姑娘嚇得嗞哇亂叫,你還有理了?”
“都你情我願的,我也沒逼她上門,付了錢,那就是正當交易!”
“還正當交易,我看你就是心理變態!”
此人名叫陳保羅,是個業餘畫家。他混跡酒坊街,廣泛獵女,癖好特殊,在其住處搜到大量**工具,且搜尋到一把由釘槍改造的仿真槍。
芮智一見,似曾相識。那天在酒吧和姑娘調笑的大長頭發,似乎就是他。今天,他看的是他的正臉,眉毛稀疏,發際線靠後,明亮的大額頭寫滿落魄,但一雙眼睛靈活。鼻槽和嘴唇上下緋紅,是常見的酒糟紅腫。
兩個民警略向芮智反映情況,便把人交給了他。
陳保羅打著哈欠。平日此時是他睡覺的好時候,現在全攪了,心情很不爽快,三角眼裏是將怒未怒的怨氣。
芮智坐到他對麵。
陳保羅盯向芮智,道:“你們把那小姑娘叫來,我要和她對質!她倒是紅口白牙成了受害者,還要他媽的精神損失費,分明就是明目張膽的敲詐啊!”
“我是市局的,這事兒不歸我管。”
“那你來搗什麽亂?”
芮智拿出一摞屍體照片,攤在陳保羅眼前,有整體,有局部,色彩處理為黑白,骷髏焦黑。
陳保羅一驚。
“誰啊?”
“一名死者,酒坊街上失蹤的姑娘。”
“媽的,最恨發生這種事。”
芮智將那張數字畫像攤到陳保羅眼前。畫像在證人的描述下,做了校正,變得更加逼真。
“有沒有見過?”
陳保羅甩甩長發,眼波飛動,搜尋起姑娘的形象。片刻後,他道:“我能說沒見過嗎?”
“你有權否定,但要對你進行對證。聽說你和姑娘有很多事兒?”
陳保羅馬上變了臉。
“別他媽想詐我,我可不吃你們這套。你們這些人,就喜歡先入為主扣帽子,定性!是把我當嫌疑人了,對吧?我以人格保證,沒見過!我他媽也不希望死掉的是我認識的姑娘。”
“你覺得會給你定什麽性?”
“我怎麽知道?你們這些孤陋寡聞的人,就習慣打壓良民!高級情趣不能容是吧?死個人也跑來問我,總不能全城的婦女都上我這兒來報道過,我這裏又不是他媽的婦女委員會!”
“分貝可以降低點兒,能聽得見。你也算是畫家了,修養不至於低到要潑婦罵街。這是張畫像,形象不準確。拋開這一點,希望你能提供**的花樣玩法,給我們點兒參考。”
“當他媽我是什麽人,我憑什麽提供!”
“殺死死者的是一顆釘,據說**圈有瀕死玩法,有這種情況存在嗎?”
“呀呸!真會瞎猜測!”
“有還是沒有?”
“媽的,我怎麽知道,你當我是**棍?”陳保羅震顫著頭顱,像頭發怒的獅子。
“克製點兒,我不探究你的私生活。但離開這兒,我會去你家裏做些搜查。”
“你什麽意思?”
“私藏槍支武器,不是小事。”
“你們是在搞誣陷!”
“你有冤申冤,他們要按治安條例治你,我也不反對。現在是把你當公民看待,希望你能提供點兒命案線索,這點兒要求不過分吧?”
“滿以為新津警察都一個德行,你讓我刮目相看了。”
芮智冷笑一下,道:“我坐這兒,也不是讓你刮目相看的,至少現在這情況不是。你是被拘者,我是執法者,我們關係不對等。所以,你最好配合我的問話。”
“你讓我很不舒服。要是在外邊的話,我肯定摟脖子跟你幹一架。”
“抬舉了,我來也不是給你按摩讓你舒服的。”
芮智本無心教訓他,但這家夥的“**”行為著實令他厭惡。隨後,他去了陳保羅家,試圖找到**瀕死玩法的物證。當然,他並不抱期待,隻是找一種可能性。做警察七年,他相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陳保羅家在城中老街區,獨門獨戶,是一所老宅院。芮智是頭次進活色生香的房子。**畫片鋪排在牆上,令他大開眼界。推開臥房的門,檀香味撲出,活色春宮遍布。一條梨花木的大床,由半透明的帳子包圍。牆角有口黑色立櫃,雲斑雕花考究。拉開看,各類器具懸掛,皮鞭、鎖鏈、束縛帶、球塞……好一個敗家子。有一個速寫本,隨意翻看,其中內容驚世駭俗:
——電鋸鋸美女,血腥兩半,一半是金錢,一半是愛情。
——美女與兩豬**,一頭豬叫官員,一頭豬叫商人。
——美女剝一隻狐狸皮,華麗上身。
這世界,應該有更多不安分的靈魂,去做藝,去犯罪,去挑戰日常的平庸。
他回到客廳,忍著不適掠過**畫片,一張又一張,但並不寫實,**和臀部誇張,似是在突出旺盛的生殖力。牆角有堆積的相冊,裏麵有姑娘的照片,那是陳保羅的繪畫素材,背景有街道,有酒吧,有風景區。
他拿過一冊,隨意翻看。忽然,目光落在一張照片上。又往後翻看幾張,是一組照片,背景為酒吧,一個姑娘,手握高腳杯,醉眼迷離。胸口“突”的一下。
他丟了相冊,倉皇逃走。一股悲傷湧上胸口。那姑娘不是別人,而是即將與他組建婚姻但又給他傷痛的人。是的,那是蘇岩。不爭的事實,蘇岩曾混跡酒吧。
陳保羅難道就是與蘇岩玩曖昧的男子?
閑言碎語經過太多嘴巴,信息模糊。但在他的心裏,陳保羅已然變成“嫌疑人”,是屬於他與蘇岩情感迷局的“嫌疑人”。眼下,這嫌疑人與他關係重大,命案嫌疑人反而無足輕重了。但又無勇氣去對證,對證即傷害。
他再次去了酒吧,喝到搖搖欲墜,體驗不曾體驗的放縱。他讓一個女人坐在了身旁,是那個叫慧姐的半老徐娘。似乎是種報複。
他胃痛,發脹,是酒精的作用。去衛生間摳嗓子,狠狠吐了一陣,但焦躁是吐不掉的。手機忽而在口袋裏震動。摸出來,劃開屏幕,醉意朦朧中,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蘇岩。焦躁頓時化為憤怒。
“你還打來幹什麽?是拉黑我了吧?是還要吵架嗎?把戒指還回來,是他媽什麽意思?是不打算結婚了嗎?”他喋喋不休,委屈得像個孩子。
“你……喝酒了?”
“你管我?要他媽你管?”
“別說髒話!”
“我就說了,怎麽著?你他媽居然背著我在酒坊街上混,還和另一個男的!”他怒斥。
“我現在不想解釋!等你清醒……”
“是做了上不了台麵的事,不敢承認吧!”
“隨你怎麽說,但我現在要和你說正事!”
“正事?講和嗎?重修舊好?還是要羞辱我?”
“我知道你在忙峪田的案子,我要說的事和你們的案子有關!”
“你少摻和我的事,忙你的去吧,徹底拉黑我,繼續他媽的冷戰!”
“那就現在了斷,老地方,愛來不來!”那邊掛斷了電話。
“哎……我就不去,你自己好好反思問題吧,混蛋!你主動來承認錯誤,好聚好散!”芮智空對著聽筒喊話,像個瘋子。
他恍惚著又回到吧台,繼續喝剩下的半瓶,滿懷悲傷。
慧看出他的異樣,問:“失戀了吧?跟姐說說,姐有經驗。”
他翻出照片,推到慧麵前。
“見過?”
慧辨認一下,“是見過。”
“她是我女友。”
慧一笑,“看來猜得沒錯。不會把你騙個底掉,跑了吧?”
“她是記者。”
慧朦朧了雙眼,“記者?不是幹這行的?”
“我隻問你,她在和什麽人接觸。”
“跟大老爺們接觸唄,你當來這兒看風景?”
“我問你問題,你如實回答。”
“好,沒問題。”慧咬著酒杯,印上唇印。
“她有沒有和什麽男的頻繁接觸?”
“當然,來這兒的,誰不摳兩三個金主,再說你女朋友那麽漂亮,肯定少不了。”
“她是記者,不是做你們這行的。”芮智壓著火氣。
“那怎麽就下海從業了呢?是什麽事想不開,跑來這兒做兼職?哎,兄弟,你也別傷心,女人有時候比男人善變。”
“你好好回答問題,多餘的話不要說。”
“好,不說廢話。”慧別過臉去,盯座上的老尖兒。
“她接觸的人裏,有沒有你認識的,或者讓你印象深的?”
“有啊,有一個。不但印象深,還知道住哪兒。”
“告訴我那人的地址。”
“要我帶你去嗎?”慧狡黠斜看一眼。
“實話?”
“我喜歡你,算實話嗎?”
芮智不願意扯皮,他溜下吧台,計劃回局裏查案子。
慧見他要走,忙攔在身前:“泡我半個晚上,沒點兒表示?”
“什麽意思?”他迷迷糊糊問。
“我付出時間陪你,你買了安慰。”
“酒錢是我付,酒你也喝了。”
“別不講理。我陪你坐在這兒,白白陪你喝酒,白白浪費這麽些時間?是警察又怎麽樣,買完東西不給錢嗎?我不訛你,多少給點兒。”慧抬起手腕,把手伸到他眼前。
他懶得理她,往外掏錢,掏得並不順利。
慧笑:“不然算我泡你,酒錢我付?”
“外邊有取款機。”
“我可不打劫你。”
他帶她去取錢,取了五百。慧抽走一百,故意顯大方。
夜風起,酒醒一半。忽然想起蘇岩的電話,看看表,將近十二點。他攔了輛出租,向老地方趕去,心中半帶猶豫。
老地方是新津的城內河,河岸開闊,是情侶的幽會之地。三年前的第一次牽手就是在這裏。到達後,卻不見蘇岩身影。她可能等不及,走了。打電話,接不通,怕是又進了黑名單。
蘇岩說要了斷,除此之外,還說過些什麽?他頭很痛,記不起來,或許是記憶錯誤,把腦子裏的某些聲音揉進了蘇岩的來電。
夜裏做夢,蘇岩和陳保羅混在一起,赤條條的,一對兒狗男女。他在夢裏惡狠狠地撻伐,被子踢到了床下。涼夜寒了身,早起時,腦袋比昨天還沉,喉嚨發酸,鼻子發堵。
去到局裏,整個專案組也正情緒低迷,他們低估了案子的複雜性。
肖荃喃喃道:“隻怕死者不是桃花,就變成兩起案子了。”
“新津就這麽大,不會那麽巧,方向肯定沒錯。”
“但願吧。”
“老唐那邊有信兒嗎?”
“李勝利的車扣著,沒發現什麽動作。”
“還要再去一趟嗎?”
“先等DNA結果吧,確定了,工作才容易開展。”
芮智回到桌邊,繼續翻找起資料,比對,分析,反反複複。有一束黑白光也在反複,是蘇岩,是陳保羅,是那些酒吧照片,是那張流產單,是那墮掉的嬰兒,是他看不到結果的婚姻。他很想破罐子破摔,可是又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