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聲音(全3冊)

英語教學問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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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國人有一句古話叫做“掮石頭上山”,在英語裏也同樣有所謂“Bring Coal to New Castle”之類的話。大家知道這些都是不智之舉。所以今天居校長請我來到這裏,要對英語專科學校的學生講英語教學問題,實在是班門弄斧,危險萬分。

我今天所要講的隻是就我個人過去對英語“教”與“學”的經驗提供出來給諸位參考。因為我在十七八歲時就任教英文,現在想起來真是膽大妄為。此後許多年,我也從沒有離開英語的“教”與“學”的問題。今天我要特別提出的是在二次大戰期中,美國對各種外國語言的訓練。因為那時同盟國軍隊,要在太平洋,整個亞洲、歐洲登陸,所以設立外國語言訓練機構,研究怎樣才能在最短期間訓練出能聽能講的學生。這種語言訓練的範圍極廣,無論是中文、日文、朝鮮文、印度文、德文、法文、意大利文、荷蘭文、挪威文、瑞典文均在訓練範圍之內。訓練中心遍布在美國各大學內,當時許多東方語言學家均被邀請擔任教授。我們中國的語言學家趙元任先生就在哈佛大學主持中文的訓練。各種語言的訓練完全采用一種方法,一個期限。就是說要在六個月之內能聽能講,並且要聽得清楚講得流利。九個月內要能讀能寫。起初我還不大相信,那時我和趙元任先生住得很近,我常到他那裏去參觀。奇怪的是那些將畢業的學生居然能聽中國話,能講中國話,而且能寫很長的中國信,他們還能演中國話劇、唱中國歌。這種訓練的成果簡直是一種奇跡。那麽究竟是一種什麽方法使這種語言訓練如此成功?歸根結底還是由於“專修”。在六個月中學中文的就專學中文,學法文的就專學法文。這種訓練分為三個步驟:(一)采用直接教授法;(二)利用國際音標校正發音;(三)然後再利用教本。以趙元任所主持的訓練班為例,一個教授有十幾個助教。這些助教中有漂亮的女孩子,也有年長的老太太,他們一天八小時完全和學生生活在一起,盡量培養一種講外國語的氣氛,養成對外國語說與聽的習慣。

把怕說外國話的心理削除,使學生大膽的聽,大膽的講,這樣按部就班的專修六個月,自然而然的會聽得清楚講得流利。

此外學習英語若利用唱片錄音機等工具來協助,再加上良師指導,更可以事半功倍。因為錄音機可以幫助我們對某一個發不準的音加以注意改正。這一點與學習英語的成功與失敗有莫大的關聯。我們應該記住學習外國語成績的優劣必定與每一個民族、每一個國家、每一個人所具有方音(Soundvalue)的多寡成正比例。像我們中國人大多數對th這個音發不出來,而安徽、湖北人對N與L也是分不清楚的。我在國外遇見很多不同國籍的人,他們都能說一口英語,但若仔細聽來,他們有些音因為自己的言語裏沒有,所以也就發不出來。像印度人說英語對於B和V就是根本不分的。這種情形完全是由於本國的方音缺少而造成的。再以日本人來說,他們的方音遠比我國少,所以說英語非常困難,也就是因為這種緣故。日本人就會把“It is a dog”念成“一朵、一枝、阿、道姑”了。

這種方音的缺陷若能發現得早,及時下苦功是可以改正的。當我在念書時,許多老師稱讚我的英語很好,但有一位王培元老師忽然發現我對Night和Light的發音完全一樣。於是教我捏著鼻子發這兩個音,能清楚說出來的一定是Light,而不能清楚說出的一定是Night,這樣反複練習,我才發現這兩個音的不同。這位糾正我的老師實在使我畢生難忘。又如我對國語裏的“老子”和“腦子”也念成一樣。那時我留學歸國被稱為大教授,一個朋友對我說,“適之呀,一個大教授連‘老子’、‘腦子’

都分不清那怎麽行!”自此以後我就下苦功把它改正過來。所以說學習一種語言一定先要研究自己方言的缺陷,及時加以改正,這樣才能學得好。

我所說的這些隻是許多年來對英語的“教”與“學”和接觸各國各地方的人所得到的一些經驗。

最後我要說,對於學習英語,我們要有一種野心,用最有效的方法得到最好的成果。並且要特別注意各人方言的缺陷,及時加以訓練,加以改正,使我們能確實會說一種外國語,這才合乎我們學習外國語的理想。

【注釋】

[1] 1954年3月24日在淡江英語專科學校的演講詞。原載1954年3月25日台北《中央日報》。收入2003年9月安徽教育出版社《胡適全集》第2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