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久彌新的名家名篇(全5冊)

北平的四季

字體:16+-

閱讀指導

1936年的中國,已經籠罩在日軍侵華戰爭的陰影下,此時的鬱達夫身處福建,家國危機日益加重。鬱達夫對北平的回憶,既是對往事的回望,也是寄予自己的家國之思。北平作為中華民族的故都,它的存亡是一個民族獨立與否的標誌。

對於一個已經化為異物的故人,追懷起來,總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處;隨後再慢慢的想想,則覺得當時所感到的一切壞處,也會變作很可尋味的一些紀念,在回憶裏開花。關於一個曾經住過的舊地,覺得此生再也不會第二次去長住了,身處入了遠離的一角,向這方向的雲天遙望一下,回想起來的,自然也同樣地隻是它的好處。

中國的大都會,我前半生住過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數;可是當一個人靜下來回想起從前,上海的鬧熱,南京的遼闊,廣州的烏煙瘴氣,漢口武昌的雜亂無章,甚至於青島的清幽,福州的秀麗,以及杭州的沉著,總歸都還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裏的時候,當然還是北京——的典麗堂皇,幽閑清妙。

對一生奔波的鬱達夫而言,回溯往事,北平如一位雍容大度的長者。

先說人的分子罷,在當時的北京——民國十一二年前後——上自軍財閥政客名優起,中經學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於負販拉車鋪小攤的人,都可以談談,都有一藝之長,而無憎人之貌;就是由薦頭店薦來的老媽子,除上炕者是當然以外,也總是衣冠楚楚,看起來不覺得會令人討嫌。

其次說到北京物質的供給哩,又是山珍海錯,洋廣雜貨,以及蘿卜白菜等本地產品,無一不備,無一不好的地方。所以在北京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隻感到北京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淡,生活太無變化;一鞭出走,出前門便覺胸舒,過蘆溝方知天曉,仿佛一出都門,就上了新生活開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載,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已幼年的故鄉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京害起劇烈的懷鄉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京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的濃,格外的切。最大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那長子之骨,現在也還埋在郊外廣誼園的墳山,而幾位極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裏同時斃命的受難者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