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如此:胡適說佛

與柳田聖山討論禪宗史的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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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田先生:

去年夏天,承先生寄贈The Genealogy of the To Histories(《燈史之係譜》)的Mr.Leon Hurwity English Translation(英譯本)及《唐末五代之河北地方與禪宗興起之曆史的社會情形》、《存獎》、《南院慧顒》各拔刷本,我真十分感謝!

那時候我要出國遠行,所以我沒有回信道謝,千萬請先生恕罪!

先生的《燈史之係譜》我已仔細讀完了。我很佩服先生的功力,很高興我有機會得讀這一篇一百多頁的大文!(英文的日本名詞譯音,往往很不易認識,故我讀此文頗費力——如Sōsei與Sosei,Kōnan與Konan,如Gi(魏)與Sei(齊),甚至於不認得我自己的姓名(Ko Teki)。我得益不少,我很感謝先生的好意!我已托朋友在京都代覓大文的日本文原文了。

我近年來也研究《寶林傳》,已寫了幾篇備自己參考的筆記,——如《惟白和尚關於〈寶林傳〉、〈聖胄集〉的記載》,《〈寶林傳〉裏的唐碑》,《神會與〈寶林傳〉》等等,——但都未敢發表。將來也許寫副本請先生指教。

先生似是一位佛教信徒,似是一位禪宗信徒,而我是一個中國思想史的“學徒”,是不信仰任何宗教的。所以我與先生的根本見解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一致。

但我很高興,先生的大文的一部分結論是與我大致相同的。例如,先生說,中唐與晚唐有許多偽書與假曆史,都成了《景德傳燈錄》的原始資料,這完全是我讚同的。

又如,先生說“二十八代祖師”之說最早出現於《曆代法寶記》,我也同意。(《大正大藏經》的《曆代法寶記》,金九經韓國人排印本《曆代法寶記》,都有無數錯誤。我將來要出版一部校定的《曆代法寶記》,也許可以抬高此書的曆史價值。)

又如,先生重視我的《神會和尚遺集》,我也很感覺榮幸。貴國的學人,如宇井伯壽先生的《禪宗史研究》,至今不肯接受我在三十年中指出的神會的重要,我頗感覺詫異。根本的不同,我想是因為他們是佛教徒,而我隻是史家。例如宇井先生引用中宗召慧能的詔書,他依據《全唐文》卷17,他豈不知道此詔是出於宋以後修改的《六祖壇經》!他若比勘《曹溪大師別傳》裏的“高宗”神龍元年正月十五日召慧能的詔書——此時“高宗”已死了二十二年了!——他就可以知道此中宗詔書完全是偽造的了!《全唐文》是政府大官編的書,不記出各篇的來源,故往往不可信任。宇井先生因此相信“神秀……推舉了比他自己更高明的慧能;由此可知,神秀與慧能對立之說是烏有之談”(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196);他不知道神會《南宗定是非論》說的神秀“臨發之時……雲,韶州有大善知識,元是忍大師付囑,佛法盡在彼處。”也都是信口妄語,全無曆史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