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文集: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

1-2 蛛絲和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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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地就是那麽兩根蛛絲,由門框邊輕輕地牽到一枝梅花上。就是那麽兩根細絲,迎著太陽光發亮……再多了,那還像樣麽。一個摩登家庭如何能容蛛網在光天白日裏作怪,管它有多美麗,多玄妙,多細致,夠你對著它聯想到一切自然造物的神工和不可思議處;這兩根絲本來就該使人臉紅,且在冬天夠多特別!可是亮亮的,細細的,倒有點像銀,也有點像玻璃製的細絲,委實不算討厭,尤其是它們那麽灑脫風雅,偏偏那樣有意無意地斜著搭在梅花的枝梢上。

你向著那絲看,冬天的太陽照滿了屋內,窗明幾淨,每朵含苞的,開透的,半開的梅花在那裏挺秀吐香,情緒不禁迷茫縹緲地充溢心胸,在那刹那的時間中振**。同蛛絲一樣的細弱,和不必需,思想開始拋引出去;由過去牽到將來,意識的,非意識的,由門框梅花牽出宇宙,浮雲滄波蹤跡不定。是人性,藝術,還是哲學,你也無暇計較,你不能製止你情緒的充溢,思想的馳騁,蛛絲梅花竟然是瞬息可以千裏!

好比你是蜘蛛,你的周圍也有你自織的蛛網,細致地牽引著天地,不怕多少次風雨來吹斷它,你不會停止了這生命上基本的活動。此刻……“一枝好,幽香不知甚處,”……

拿梅花來說吧,一串串丹紅的結蕊綴在秀勁的傲骨上,最可愛,最賞,等半綻將開地錯落在老枝上時,你便會心跳!梅花最怕開;開了便沒說。索性殘了,沁香拂散同夜裏爐火都能成了一種溫存的淒清。

記起了,也就是說到梅花,玉蘭。初是有個朋友說起初戀時玉蘭剛完,天氣每天的暖,住在湖旁,每夜跑到湖邊林子裏走路,又靜坐幽僻石上隔岸燈火,感到好像僅有如此虔誠的孤對一片泓碧寒星遠市,才能把心裏情抓緊了,放在最可靠最純淨的一撮思想裏,始不至褻瀆了或是驚著那“寤寐服”的人兒。那是極年輕的男子初戀的情景──對象渺茫高遠,反而近求“我的”鬱結深淺──他問起少女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