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文集: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

1-6 紀念誌摩去世四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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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走脫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們這次拿什麽來紀念你?前兩次的用香花感傷地圍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歎息和悲哽,朋友和朋友無聊地對望著,完成一種紀念的形式,儼然是愚蠢的失敗。因為那時那種近於傷感,而又不夠宗教莊嚴的舉動,除卻點明了你和我們中間的距離,生和死的間隔外,實在沒有別的成效;幾乎完全不能達到任何真實紀念的意義。去年今日我意外的由浙南路過你的家鄉,在昏沉的夜色裏我獨立火車門外,凝望著那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憶許多不相連續的過往殘片,直到生和死間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車似的蜿蜒一串疑問在蒼茫間奔馳。我想起你的: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過

山,過水,過……

如果那時候我的眼淚曾不自主地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會原諒我的。你應當相信我不會向悲哀投降,什麽時候我都相信倔強的忠於生的,即使人生你底下所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贅!

就在那時候我記得火車慢慢地由站台拖出一程一程的前進,我也隨著愴的詩意,那“車的呻吟”,“過荒野,過池塘……過噤口的村莊”。到了二站——我的一半家鄉。今年又輪到今天這一個日子!世界仍舊一團糟,多地方是黑雲布滿粗著筋絡往理想的反麵猛進,我並不在瞎說,當我寫:

信仰隻一細炷香,

那點子亮再經不起西風

沙沙的隔著梧桐樹吹

朋友,你自己說,如果是你現在坐在我這位子上,迎著這一窗太陽:看著**影在牆上描畫作態;手臂下倚著兩疊今早的報紙;耳朵裏不時隱隱聽著朝陽門外“打靶”的槍彈聲;意識的,潛意識的,要明白這生和死的謎你又該寫成怎樣一首詩來,紀念一個死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