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文集: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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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窘

暑假中真是無聊到極點,維杉幾乎急著學校開課,他自然不是特別好教書的——平日他還很討厭教授的生活——不過暑假裏無聊到沒有辦法,他不得不想到做事是可以解悶的。拿做事當做消遣也許是墮落。中年人特有的墮落。“但是,”維杉狠命地劃一下火柴,“中年了又怎樣?”他又點上他的煙卷連抽了幾口。朋友到暑假裏,好不容易找,都跑了,回南的不少,幾個年輕的,不用說,更是忙得可以。當然脫不了為女性著忙,有的遠趕到北戴河去。隻剩下少朗和老晉幾個永遠不動的金剛,那又是因為他們有很好的房子有太太有孩子,真正過老牌子的中年生活,誰都不像他維杉的四不像的落魄!

維杉已經坐在少朗的書房裏有一點多鍾了,說著閑話,雖然他吃煙的時候比說話的多。難得少朗還是一味的活潑,他們中間隔著十年倒是一件不很顯著的事,雖則少朗早就做過他的四十歲整壽,他的大孩子去年已進了大學。這也是舊式家庭的好處,維杉呆呆地靠在矮榻上想,眼睛望著竹簾外大院子。一缸蓮花和幾盆很大的石榴樹,夾竹桃,叫他對著北京這特有的味道賞玩。他喜歡北京,尤其是北京的房子、院子。有人說北京房子傻透了,盡是一律的四合頭,這說話的夠多沒有意思,他哪裏懂得那均衡即對稱的莊嚴?北京派的擺花也是別有味道,連下人對盆花也是特別地珍惜,你看哪一個大宅子的馬號院裏,或是門房前邊,沒有幾盆花在磚頭疊的座子上整齊地放著?想到馬號維杉有些不自在了,他可以想象到他的洋車在日影底下停著,車夫坐在腳板上歪著腦袋睡覺,無條件地在等候他的主人,而他的主人……

無聊真是到了極點。他想立起身來走,卻又看著毒火般的太陽膽怯。他聽到少朗在書桌前麵說:“昨天我親戚家送來幾個好西瓜,今天該冰得可以了。你吃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