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文集:你是那一樹一樹的花開

2-2 九十九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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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肩上各挑著黃色,有“美豐樓”字號大圓簍的,用著六個滿是泥濘凝結的布鞋,走完一條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馬路之後,轉彎進了一個胡同裏去。

“勞駕,借光——三十四號甲在哪一頭?”在酸梅湯的攤子前麵,讓過一輛正在飛奔的家車——鋼絲輪子亮得晃眼的——又向蹲在牆角影子底下的老頭兒,問清了張宅方向後,這三個流汗的挑夫便又努力地往前走。那六隻泥濘布履的腳,無條件地,繼續著他們機械式的展動。

在那輕快的一瞥中,坐在洋車上的盧二爺看到黃簍上飯莊的字號,完全明白裏麵裝的是豐盛的筵席,自然地,他估計到他自己午飯的問題。家裏飯乏味,菜蔬缺乏個性,太太的臉難看,你簡直就不能對她提到那廚子問題。這幾天天太熱,太熱,並且今天已經二十二,什麽事她都能夠牽扯到薪水問題上,孩子們再一吵,誰能夠在家裏吃中飯!

“美豐樓飯莊”黃簍上黑字寫得很笨大,方才第三個挑夫挑得特別吃勁,搖搖擺擺地使那黃簍左右地晃……

美豐樓的菜不能算壞,義永居的湯麵實在也不錯……於是義永居的湯麵?還是市場萬花齋的點心?東城或西城?找誰同去聊天?逸九新從南邊來的住在哪裏?或許老孟知道,何不到和記理發館借個電話?盧二爺估計著,猶豫著,隨著洋車的起落。他又好像已經決定了在和記借電話,聽到夥計們的招呼:“……二爺您好早……用電話,這邊您哪……”

伸出手臂,他睨一眼金表上所指示的時間,細小的兩針分停在兩個鍾點上,但是分明的都在掙紮著到達十二點上邊。在這時間中,車夫感覺到主人在車上翻動不安,便更抓穩了車把,彎下一點背,勇猛地狂跑。二爺心裏仍然疑問著麵或點心;東城或西城;車已趕過前麵的幾輛。一個女人騎著自行車,由他左側衝過去,快鏡似的一瞥鮮豔的顏色,腳與腿,腰與背,側臉、眼和頭發,全映進老盧的眼裏,那又是誰說過的……老盧就是愛看女人!女人誰又不愛?難道你在街上真閉上眼不瞧那過路的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