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件意外。
就像現在不斷更換寫稿的姿勢一樣,我找不到適當的語言陳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關於一本講述英國“中古時期”文學的書、一群現代螞蟻,以及我。
我必須承認,時間使我過敏,像有些人看到象形文字“魚”便皮膚發癢般。可恨的是,生活中的每個人甚至物都可以直接指涉時間;一粒榕豆掉在頭上遂憶起七歲時曾在榕樹下**秋千跌倒、某種品牌的咖啡勾起多年前一次失敗的談判。開架式的記憶證明時間是一條圓形軌道,累積愈多的過去愈對現在感到無力,倉藏過多記憶愈對存在感到疲累。因為,我不曉得生命將中止於對一粒榕豆的第三次回憶,或是正在烹煮某種品牌的咖啡時。
總之,為了搬家——半年內的第三次,我麵對一牆的書欲哭無淚。架上的書冊仍留著前兩次搬遷的痕跡,或更遠的,每本書的身世。它們忽然像森林裏的野獸一齊向我吼叫,我在時間的圓徑上來回奔竄幾乎絆倒。書很重,但荒謬更重。
當我不得不狠狠地將它們丟入紙箱,忽然發現手臂爬滿驚慌的螞蟻,在那本《中古時期英國文學》書肉上,數百隻螞蟻麇集迎接小螞蟻誕生。我應該哭出來才對,荒謬帶著嘲諷來了。書是朋友的遺贈,熱愛文學的他掉入幽穀不再回來,莫非螞蟻得知才在他的書上做巢。書頁上,仍留著他的眉批,感受與疑問,字跡依然清晰。中古時期,英俊的喬治·康貝爾有一天騎馬離了家,永不回來,讀抒情詩的人也躺入青青草原不再回來。隻有螞蟻繼續爬行,終將聚在我冷冷的身軀上野餐。
啊!一切皆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