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對“隱身術”這類事件進行泛道德判斷,我傾向對使用者、物品何以產生依賴的原因進行了解。一個以思考、創作為生命專業的成熟人(本文僅設定此一族群),冀望透過特殊觸媒以揪住繆斯的頭發,撲在他背上吮吸那可以使人進入天堂樂園的蜜血,我相信他已充分衡量觸媒所帶來的正麵效力與負麵災情,他負擔得起。作為一個同業,我隻能表達“我會去做”或“不會去做”的意見;隻有當他無力承擔災情又在精神、物質上殃及無辜時,才牽涉道德判斷的範圍。一個人應對他所選擇的負起完全責任,這是我對成熟人的基礎認知。
創作是具有幸福屬性的一種自苦行為,從事心靈工程的子民,或輕或重流著臨水觀影的納西色斯自戀血液與滾石上山的薛西弗斯自虐宿命;水仙花與滾石齊驅,幸福與受苦同步,一切為了成為繆斯座前最受寵愛的嫡長子。因此,當創作過程出現內部危機,作者處於進不去、出不來的邊緣地帶時,煙、酒、咖啡,甚或大麻(或其他藥物)作為中途驛站,提供作者短暫的休憩,此時雖煙而意不在煙,雖酒而心不在酒,他終會取消此一驛站繼續進入書寫。當然,長期選用某種物品當作休息站,也會形成慣性依賴,反過來使他在書寫之前必須先備妥物品才有“安全感”。至於隸屬創作轉型期的大型內部危機,則非任何物品能解除,物質有其局限性,作者若擴大對物品的依賴深度與耽溺次數,則是物品的負麵災情大舉肆虐之時。尚能理性控製的,災害輕微;失去主權為物所役的,代價甚巨,譬如濫用藥物與酗酒。
就外在困境而言,現實我與創作我共處一身而相互傾軋,現實運作軌道與想象國度一向互為世仇,為了模糊現實、釋放創作我,常依各人癖好營造具有儀式作用的“情境”:音樂、某品牌的筆或稿紙、陌生且嘈雜的咖啡館……情境或複雜或單一,儀式或簡或繁,煙、酒、茶、咖啡……之被需要,本質上與其他東西並無二致,都是隱身術的一種。有趣的是,借以隱身的道具中若有食用性物品,在創作的內部危機出現時,也會回到口腔,創作終篇時,亦不自覺地進行口腔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