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盆地

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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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麵,我約她到新開的Nothing咖啡屋,電話中詳細描述市街、招牌、深巷位置的時間,都夠我從辦公室走到那兒了。

其實,心裏抗拒這種意外之約。雖然十多年前我們一起打網球,常是場中最受矚目的一對,她殺球殺得極美,頗有大將之風。事隔多年忽然再出現,說好久沒見了想聚一聚,另外有點小事要聽聽我的意見。

也許,抗拒見麵純粹基於逃避,用寡情的麵具抵擋任何一種破滅的可能性,是像我這種懦弱者唯一的選擇。電話中,她喑啞的嗓音仿佛吞咽過大量砂石,我但願這隻是多餘的揣測,她應該富貴榮華,渾身散發鮮花的香氣。多麽矛盾啊,我們平日會苛刻地評論物化的生活,卻又希望自己的姐妹或仍在記憶中保有重量的朋友可以大富大貴,像一家流動銀樓。

她好老,剛從南部搬回台北,靦腆得好像到了國外,三個小孩的轉學雜事辦妥了,才有空出來。那種老,像惡毒的蜘蛛爬到臉上,不停地結八卦網,名牌化妝品也掩飾不了的。喜好運動的她,留給我的印象是雙頰紅潤飽滿,如一口歡暢的青春噴泉。現在,我幾乎以為坐在麵前的是她媽媽。

“你有麵紙嗎?”她問。

我從皮包拿出一包放在桌上,她拭臉,油漬、汗塵、殘留的唇膏沾在紙上,揉成一團後擱在描花咖啡盤上。她刻意回避十多年來的主要人生情節,然而我已經明白,她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她又用掉一張,擦頸子,然後向我招徠保險,積極從大背包取出一疊說明書,“我跟你講,像你這樣未婚的,保這種最劃算了……”

我每天用幾張麵紙?擦汗還是拭淚?忠實於一種品牌嗎?我常常覺得自己的臉髒嗎?如何處理用過的廢紙?疊成小方塊還是揉成一團?放口袋抑或扔在咖啡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