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觉得媳妇少见多怪,有可能是马魁的鞋呢,沈大夫跟马魁不是挺近的吗?老蔡媳妇问:“中药是咋回事?”老蔡说:“人瞅着挺好的,那就不用管了。”
“你说,老马和沈大夫到底是咋回事?弄得不明不白的。”“跟你有啥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唠唠嗑儿。”老蔡媳妇说完,就去忙自己的。
这时,马健和两个孩子在大院里热火朝天地踢球。
沈大夫抱着被褥走出家门,她来到晾衣绳前晾晒起被褥。一个男孩飞起一脚,足球飞向沈大夫家,撞开门滚进屋里。马健和两个孩子冲向沈大夫家去捡足球,沈大夫急了,边大声阻止,边飞奔回家,可还是晚了一步。
沈大夫拽着两个孩子的胳膊,怒气冲冲地拉出家门,马健抱着球跟在后面。沈大夫把两个孩子推到一旁,严厉地怒斥道:“你们怎么能随便进别人家里?太没家教了!”沈大夫的愤怒让马健和两个孩子都愣住,大气都不敢出。
“干妈,对不起。”马健乖巧地走上前道歉。“算了,没事了。”沈大夫连连叹气,走进家门,把门关得紧紧的。
马魁正在厨房揉面,听到儿子讲说经过,他一时怀疑自己没听清,问:“你说啥?你干妈家有个人?”马健说:“爸爸,我看见了,就在**躺着呢!”“男的女的?”“蒙着被子,还没等看清楚,我们就被干妈赶出来了。爸爸,您都没看见,我干妈可吓人了,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打小去她家,她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最近这段日子,我干妈都不让我去她家了。”
马魁想了想说:“孩子,你不小了,得明白事了。你干妈是女的,你不能说进门就进门,得提前打个招呼。”马健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你给我记住了,你干妈家里有人的事,千万不要对外人讲,包括你姐!”“可是,不光是我一个人看见了,他们也都看见了呀!”“别人看见是别人的事,你不能出去乱讲,明白吗?”
马健点点头,被爸爸打发回屋写作业去了。马魁一边揉面,一边想着那日在饭馆里,他和沈大夫之间的对话。原来沈大夫的难言之隐在这里。
住在这样嘈杂的大院里,想隐藏点儿秘密实在不容易。很快,两个派出所民警登门来访,点名要找沈秀萍——沈大夫。
老陆正在院里打蜂窝煤,他认识其中一个姓张的民警,便问道:“小张,有事儿?”小张没回答,反而问老陆:“沈秀萍住哪屋?”“那间,啥事儿?”老陆指了指,带着些许不安。小张说:“您先忙着。”然后和另一个民警朝沈大夫家走去,左邻右舍好奇地看着,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俩民警从沈大夫家出来,老陆忍不住又问了一嘴:“小张,咋了?”“哦,没啥事儿,有个刑满释放人员住这院里了,我们过来核实一下情况。”老蔡媳妇听了,一声惊呼:“啊!刑满释放人员在沈大夫家?”小张说:“是的,是她的父亲。”
大院里顿时炸了锅,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小声议论着。老陆问:“小张,她父亲犯的什么罪?”小张说:“你们别打听了,反正人都出来了。”“别呀!这话哪有说一半的,到底怎么进去的?”老蔡想要一探究竟。小张迟疑了片刻说:“这个……说出来不好听,流氓罪。”老蔡媳妇又是一声惊呼:“啊?流氓罪?”“我说最近沈大夫神神秘秘的。”老吴媳妇说。
民警走后,新搬来的女邻居一脸鄙视地瞥了一眼沈大夫家,抱怨说:“真晦气!刚搬来就碰上这事儿!咱院里怎么还有这种人!”“嘿嘿嘿,嘴上有个把门的,不爱住这儿,可以搬走。”老陆听不下去地说道。“凭什么呀!好不容易分套房子,要搬也是那屋搬。”说完,她扭头走了。
沈大夫家的屋门打开,沈大夫神情严肃地走出来,院里的议论戛然而止,瞬间安静下来。沈大夫看了大家一眼,径直向马魁家走去。老蔡媳妇凑近老吴媳妇,小声说:“我就说有事,前些天,我可亲眼看见了。”“唉,小声点,可别让沈大夫听见。”“好了,都散了。”随着老陆一声吼,众人各回各家,院子里消停了。
沈大夫到了马魁家,两个人静静地坐着,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沈大夫说:“马哥,他来了。”马魁问:“你为啥不早跟我说一声?”“说了有啥用?我还能不收留他?”“我的意思是,总比这锅盖让人家掀开了强,咱俩可以商量商量,想个万全的办法。”“没有办法,他来了,我就得管他。该来的,早晚要来,躲不过,就面对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就算再难念,也总能念过去,你得挺住了。还有,碰上实在过不去的坎儿,就跟我说,多少能托你一把。”
沈大夫点点头,起身离去。望着她的背影,马魁想起那日在饭馆,她边喝酒边说:“一九八三年,我爸和我妈离婚后,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他们在小树林里见面,被警察抓住了,由于没结婚,判了流氓罪。当时,我都不想回来了,我丢不起人呀!”
那次,他陪着她一起喝了许多酒,一起想过以后,一起遥望过余生,一起算过接下来的日子。
沈大夫回家后,来到厨房和面烙火烧。她将烙好的火烧放进布兜里,拎着回了屋。**躺着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沈大夫轻声说:“你的病治不好了,也只能这样了,走吧!”
见他不说话,沈大夫接着说:“烙了一袋火烧,你带着。”沈父依旧默不作声,他重病在身,活不了几天了。沈大夫哀求说:“求求你了,让我轻快轻快吧!”
沈父的身子颤抖着,传来抽泣声。过了一阵子,他爬起来,穿好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抱着一个布兜,在女儿的陪同下来到屋门前。沈父低声说:“我还是从后窗走吧!”“不,你从大门走。”说着,沈大夫欲开房门。“这样对你不好。”“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沈大夫打开房门。
沈父犹豫片刻,走出房屋,沈大夫跟在后面。沈父说:“你不用送我。”“我应该送送。”父女俩穿过院子,走出院门。
沈父停了片刻,大步而去,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沈大夫突然高喊:“爸,您保重啊!”接着,她蹲下身,埋头哭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场雪,每一片雪花,都带着记忆和伤痛。雪花飘落,潜入大地的睡眠,来年化作水,滋润万物。
父亲连夜离开,沈大夫心里难安。左思右想之后,她决定跟马魁好好谈谈。
沈大夫来到马家,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和盘托出:“他今年出狱后,得了肺病,才找到我这儿来了。我怕这事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受了他的拖累。我熬了一晚上没合眼,他是我父亲,我不能不管他。”马魁皱着眉头问:“你也要走?”“马哥,我当时想得好好的,只要你能接受我,那等他走后,我就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可现在他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了,我实在没脸再在大院待下去了。”
马魁默默地看着沈大夫,听她继续倾诉:“他是我父亲,不管他有什么错,我得认他。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回去了。”沈大夫站起身,走到房门口。马魁冷静地说:“我不在乎!”沈大夫背对着马魁,哽咽着说:“可是我在乎,我不能连累你,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马哥,对不起。”
马魁看着沈大夫走了出去,沉默许久后站起身,来到院子里。马魁将左邻右舍都招呼出来,说是有事情要宣布。在众人好奇询问的目光中,马魁朗声说:“今天,把大家都叫出来了,我想说两句掏心话。”
沈大夫悄然立窗口,偷偷地望着院子里的马魁,她的双眸含情又含泪。
马魁清了清嗓子,说:“这些话,本来想等一等再说,可事到眼前,我等不及了,今天必须一吐为快,要不就得憋死。我媳妇王素芳,已经走了好几年了,这几年里,我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我这工作,没早没晚,说走就得走。这期间,大家都对我非常关照,尤其是沈秀萍同志,她一直帮我照看马健,帮我照看这个家。我感谢小沈,也对小沈有了感情,小沈对我也是重情重义。”
老邻居都熟悉沈大夫的为人,也都希望马魁能和她走在一起。
马魁接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小沈的事,大家都多少能咂巴点味儿出来。这也没啥,我一个人,她也是一个人,我俩在一起不犯毛病。本来想找个日子,我和小沈一块儿跟大家把我们俩的事说明白,一句话,我俩想成个家。只是就在这段日子,小沈那儿出了点事,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不管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说,也不管这事儿能掀起多大风浪来,我马魁不怕,也铁了心,要把小沈迎回家,要跟她一块过日子!”
掏出了心里话,马魁转头望向闺女和儿子:“马燕,马健,你俩没意见吧?”马燕大声说:“爸,沈姨是个好人,对我和马健好,对您好,所以我这儿没说的,同意!”马健更是大力支持:“爸,我干妈对我就像亲妈一样,我早就想让她来咱家了。”
听闺女和儿子都表了态,马魁笑了:“你姐弟俩有情有义,是老马家的孩子!”接着,马魁又看向汪新问:“汪新,你跟马燕已经领证了,我家的事儿,跟你也有关系,你的意见呢?”汪新笑着说:“师傅,您说啥是啥,我全听您的。”“是听马燕的吧?”“对,您和马燕都领导我。”马魁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汪永革,汪永革像是急于表现似的:“老马,甭看我,我站你这边!”
老蔡媳妇跟老蔡嘀咕:“汪段长啥时候跟老马穿一条裤子了?俩人不吵吵了?”老蔡说:“别打岔。”马魁看了看满院子的人大声说:“那就好,事儿我已经说清楚了,等汪新和马燕结完婚,我和小沈……”刚说到这儿,马魁的话就被沈大夫打断,她走过来说:“马哥,你是不是喝酒了,咋说起糊涂话了?”马魁说:“没喝酒,清醒得很!”“事儿还没定下来,咋就说了?”“咋没定?我说定下来了,就定下来了!”“马哥,我知道你敢担事,也言出必行,可是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来座山,我也顶得住!就算塌了,也是咱俩一块塌,我陪你走到底!小沈,我今天能当着大家的面,把咱俩的事儿说出来,那就是已经想好了、想透了。咱俩的事儿,铁板钉钉,只要我还活着,就谁也拦不住!”
沈大夫望着马魁,感动得眼泪滑落。
马魁昭告工人大院,当众向沈大夫表白,自然赢得老邻居的支持。此后,沈大夫出入马家也就名正言顺了。这天,沈大夫抱着一摞被褥走了进来,对马魁说:“新做的。”说完,她抱着被褥朝马魁屋走去。马魁紧跟着进了屋,沈大夫把那摞被褥放在炕上,说:“看看,够不够喜庆?”马魁摸着被褥说:“这东西还用你费心,都怪我这段日子太忙了。”“自家事儿,叫费心?”“我不是这意思。”“枕头够用吗?”“我这儿就有一个,你等我,我给你准备。”“你想哪儿去了?”说着,沈大夫扑哧一声笑了,“这是给马燕和汪新做的!”
“这事闹的,我还以为是你和我。小沈,等那俩孩子结完婚,咱俩再办。”马魁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咱这儿就别太声张了,过得去就行。”“全听你的。”
马健回家看到马魁和沈大夫,就乐了:“爸爸,我回来了,看到爸爸和干妈在一起,真高兴。”沈大夫拉过马健,柔声问:“马健,晚上去干妈那儿吃?”
“太好了,走。”望着刚进家门就要走的儿子,马魁无奈地摇摇头,板起脸来,拽回儿子说:“先把作业写完再去。”
马魁说着,摘掉马健的书包。他望着马健的后背,顿时愣住了,只见马健后背的衣服上,歪歪扭扭写着“小流氓”三个字。马魁赶紧用身体挡住了马健的后背,训斥着儿子:“看你这衣服造的,快脱了,换身干净的。”说着,就脱了马健的外衣。
尽管马魁百般遮掩,沈大夫还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三个字,在那一刻,她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回到家,沈大夫静静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想了好久,她拿起了笔给马魁写信,她和马魁交往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马魁说的那些话,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也不能够忘记,可她不能拖累马魁,不能让马魁和孩子背负污点。
字落白纸,如飞鸟飞过白色的天空……
天黑了,月明星稀。马魁坐在炕沿上,面沉似水,手边是一封未拆开的信。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迟迟不敢拆开这封写着“马魁大哥敬启”的信件。
这个时候,沈大夫拎着行李箱缓缓向宁阳火车站的站台走去,她神思忧虑,步伐沉重。
马魁拿起信封,有点颤抖着拆开。
马哥:这段日子,我想了许久。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副碗筷,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你烫活了我的心,点燃了我的生命,让我对家有了盼头。
然而,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离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终归是我父亲,他生着病来找我,我不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离开,我得去照顾他。
马魁抬起头,像是看见沈大夫一身孤独落寞,慢慢朝车厢门走去……
认识你们一家是我这辈子的福分,素芳姐还在的时候,就拿我当亲妹子看待,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原本我想着,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也知足了,谁承想还是因为我父亲的事连累你们……
当着大院人的面你站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我身边还有你们在,真的什么都值了。你对我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可我还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我实在没这个脸面再留在这里。
沈大夫拿着行李箱上车,在车厢里寻找着座位。
我父亲的事儿不光彩,他的错,我认;邻居们当笑话看,我忍;但这迟早会影响到你,你可以不在乎,但孩子们呢?你的前途呢?你们是我珍视的家人,健健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不能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承担,我更不能眼见着你们遭到这些本不该承受的麻烦却无动于衷……
马哥,我走了,原谅我选择不辞而别,归根结底还是缘分浅,没能成为一家人。燕子马上要成家了,健健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将来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以后你一个人要多上心,好好照顾自己!
沈大夫眼眶湿润,低头坐在座位上;马魁埋着头,沉默着。隐隐的火车汽笛声传来,火车缓缓开走了……
春天来了,春色满地。这是马燕的婚前夜,**整齐地摆放着结婚礼服,她坐在一边,对着镜子梳着头发。
马魁的心情似乎比闺女还紧张,他进屋扫视一圈问:“都拾掇好了?”马燕说:“都好了。”马魁坐下来,看着闺女说:“燕子,从小到大,都是你妈给你梳头扎辫子。爸从来没有给你梳过,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今天我给你梳一回吧!”
马燕望了望马魁,点点头,把梳子递给他。马魁一边给闺女梳头一边念叨:“要是他们家住着不习惯,就回来,屋子都给你留着。”“爸,我天天都回来看您,就在隔壁,多方便啊!”“我这个当爹的不称职,我不在的那十年,你和你妈遭了太多罪。别家的姑娘上学念书,你得去挣钱养家,难为你了。燕子,是爸对不起你。”“爸,您别说这个,我现在不挺好吗?”
看着镜子中的闺女,马魁感慨万分地说:“我闺女真漂亮,以后成了人家媳妇儿,可不能再任性了。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很正常,不能老甩脸子,要多包容。”“行,我知道了!”“但是,更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老子就是不宰了他,也断了他的腿!”狠话放出来之后,转而又一想汪新在他们父女俩眼前的表现,说,“哼!我谅他也不敢!”“爸,您就放心,这就嫁在家门口,汪新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喊一嗓子,您过来给我撑腰。”
马魁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有点走神,手上便没了轻重。马燕疼得轻轻叫了一声。马魁忙问咋了。马燕说,梳子齿都快扎她头皮里了,还是她自个儿来吧。马燕接过梳子自己梳头。
马魁看着女儿梳头,想起她从小到大的过往,感慨地说:“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都要嫁人了。你爸大老粗一个,好些个结婚的规矩我都不懂,要是你妈在就好了。闺女,你妈要是能看见,得多高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马魁想到了王素芳,想到了随着他命运颠簸的媳妇,心里又泛着苦水。
听父亲提到母亲,马燕止不住地悲从中来,涌出泪水。马魁忙连声安慰:“别哭,闺女,这大喜的日子,再把眼睛哭肿了,瞅瞅,这都赖我。”马魁说着,拿起手绢给闺女擦泪水。
小时候,父亲是多疼爱她呀。哭了擦眼泪,饿了喂饭,睡了抱着,摔了扶着,好吃的好玩的都尽着她。七岁的记忆很短,父爱很长;她缺失过父爱,他现在填补着……
春日的光,羞答答的,胆怯怯的,映照着铁路工人大院。大院外,鞭炮点燃了,噼噼啪啪作响。
左邻右舍齐聚在马魁家里,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老蔡媳妇向外面看了一眼说:“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汪新在蔡小年和几个男同事的陪伴下,走了进来,簇拥着他来到马燕房门口,汪新大喊:“燕子,开门!”
马燕穿着结婚礼服坐在**,马魁和马健在一边陪着她。马健走到门边,对着那边喊:“想娶我姐,没那么容易。”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红包,马健笑嘻嘻地收起来喊:“算你识相!不过,红包开路这招儿,今天可不灵了!我问你仨问题,答得好,就给你开门。”
汪新笑了,竟然被这小不点小舅子为难上了,说:“嘿,你这小子,还来劲了。行行行,你问。”“第一个问题,你跟我姐头一回那啥,是啥时候?”“那啥是什么呀?”汪新顿时迷惑了,马燕也被傻小子弟弟整害羞了。“就是亲嘴!”
“你个臭小子,问这干啥?不告诉你,开门!”
“我有个提议,汪新答不上来,就罚他一百个俯卧撑,咋样?”蔡小年在一旁起哄说。“不行!这仨问题我和我爸想了一宿,必须回答!”马健说着,冲着马魁点点头,一副得逞的小样儿。马燕那张脸,羞得像极了含苞欲放的月季。
瞧着汪新难为情,蔡小年继续瞎起哄:“汪新招供。”“汪新招供,汪新招供!”伙伴跟着附和。“好好好,我招了。我在红阳站那会儿,有一回燕子来看我,正好赶上了下大雨,我俩被困在一个碉堡里,待了一宿。那晚上我跟燕子……呵呵,就那啥了。”“啥呀?”伙伴又起哄。“没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就碰一块去了。”汪新不自觉地想到当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头朝下坠入幸福和甜蜜里。
新房里传来马魁的吼声:“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爸,您别生气,婚礼完后,我就来负荆请罪。”汪新忙道歉。
“第二个问题,结婚后,你能不能保证,节假日、休息日把家务活给承包了?”汪新说:“这算啥问题,那必须的。干咱这行的,一走就好几天,家里都照顾不上。别说节假日、休息日,只要我在家,家务活都必须是我干!”伙伴齐声叫“好”。
这个答案让马魁很满意,他微微笑着,频频点头。“大家可都听见了,说话算话!”马健的表现像个小大人似的。
“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家里的钱,归谁管?”
“我们两家,就这么一个女领导,当然是女领导管钱。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上交,还有奖金、补贴都归她,我就留个块儿八毛的零花就行了。零花钱,也得是你姐给,给多少算多少。”“行,算你过关!姐夫!”
马健开了门,汪新走进去,和马燕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红了眼眶。历经挫折,他俩终是等到了一个花好月圆。
汪新抱着马燕从马魁家出来,虽然只在一个院子里走,这段路曾经那么漫长而艰难。马魁走到门口目送闺女,汪永革则站在门口迎接儿媳。马魁和汪永革目光交会,神情复杂,他俩没想到还能和解成为亲家。
马燕回头望了一眼,带着眷恋;父亲含泪相望,带着不舍。
鞭炮声声,院子里喜气洋洋。汪永革家里,汪新和马燕跪在汪永革和马魁面前。马燕给汪永革敬茶:“爸,我给您敬茶了。”接过茶的汪永革,甚是激动。马魁的心情是五味杂陈,汪永革看了他一眼,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汪永革喝了茶,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了马燕:“好好地过你们的小日子,爸希望你们幸福。”“谢谢爸。”
汪新给马魁敬茶,两人对视片刻后,汪新说:“爸,我给您敬茶了。”马魁接过茶杯喝了,掏出一个同样沉甸甸的红包。汪新接过后,立即把红包交给马燕,她满脸开心地揣好红包。周围的人使劲鼓掌喊好。
“马叔,汪叔,给你们拍张全家福吧!”蔡小年笑着说。
于是,马燕和汪新站到汪永革和马魁身后,蔡小年按下了快门。
大院里播放着《花好月圆》的乐曲,婚礼热热闹闹地进行。台子背景板上写着“汪新、马燕结婚典礼”,下面张贴着大红的“囍”字。
台下摆了十张桌,马魁、汪永革、胡处长、姜队长等人坐在主桌前。老陆家、老蔡家、老吴家等坐在主桌旁边,其他桌也坐满了人。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齐聚,为了这个美好的日子。
汪新和马燕站在邻居桌前,给大家敬酒。主桌前,不断有人来给马魁和汪永革敬酒。这时,主持人小胡走上台喊:“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让我们有请新郎新娘的父母。”话刚出口,小胡就意识到说秃噜嘴了,连忙改嘴:“哦,是父亲,请父亲上台讲话,为新人送上祝福。”
在热烈的掌声中,汪永革和马魁嘀咕着。汪永革说:“老马,叫你呢,上台讲话。”马魁说:“按老例,你先说。”“行,那我抛砖引玉了。”说着,汪永革走上台。
汪永革接过话筒:“诸位来宾,诸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参加小儿的婚礼。今天,我很激动,也很感慨,我好福气。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好亲家、我的好兄弟马魁,感谢他养育了一个这么好的闺女。汪新,你要好好待她,做个好丈夫,做个好女婿,更要撑起这两个家来。”
汪新在台下点着头,马燕也被汪永革的话热了心腹,非常感动。
说到这儿,汪永革看向马魁:“老马,下辈子咱俩换换,我来吃苦,你来享福。”台下的很多人并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小年轻们更是瞎起哄,这辈子还没打够,咋还扯上下辈子了?汪新和马燕却是门儿清,父辈的恩怨让他俩在爱情路上吃尽了苦头、尝尽了心酸。
马魁脸上挂着些许笑意,活到这个时候,或许他和汪永革都懂了。
“最后,我祝愿两位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汪永革说完,把话筒交给小胡。小胡立刻亮着嗓子:“让我们有请新娘的父亲马魁同志上台讲话。”马魁走上台,接过小胡手里的话筒,敲了敲:“喂喂!”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马魁身上汇聚。
马魁望着大家,说:“大家好,欢迎大家参加我闺女的婚礼。在座的诸位亲朋,有很多都是看着我闺女长大的。都说闺女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是今天,我这棉袄让这小子给穿走了,这便宜可捡大了。但是,我又一想,我能陪闺女多久?早晚还得靠人家陪着,这么一来,心里宽绰多了。”
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马魁接着说:“汪新这孩子,是不错。这些年来,是大跨步地前进,在业务上已经很成熟了。不过,他身上的小毛病还是不少,还需要继续进步。我这个当师傅的,也会一如既往地监督他、帮助他。”
马魁打住话,盯着汪新,郑重地说:“老实说,这些年,我一直阻拦你和燕子,那是认为你还不够优秀,娶我闺女,还不够格。”
“马叔,那现在汪新够资格了呗。”爱起哄的蔡小年,不放过任何一个时刻,带着一众伙伴发问。
“凑合吧!昨天还是师傅,今天变成岳父,没承想他还真喊我一声爸!这也是缘分哪!汪新,做一个合格的铁路警察不容易,风餐露宿的,一年到头不着家。燕子,往后汪新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得把这个家撑起来,得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不能拖后腿。”
看到闺女眼神坚定,冲他点头,马魁笑了:“这俩孩子,打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现在,终于走到一块了,我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从今儿起,我们两家各添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盼着你俩好好过日子,让我们两个老父亲放心,你们就算尽孝了。最后,我要感谢今天在座的各位亲朋好友,酒有的是,大家可要敞开了喝,喝不好,我找你们算账!”
在台下的一片哄笑声中,蔡小年张开嗓门高喊:“马叔,您放心,我们保证,把酒都喝光了!”
欢声笑语,满满一院子。说是天作之合,一点也不过分,看上去百分百般配,所有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到处洋溢着喜气。
马魁看着汪新和马燕幸福的模样,感慨地久久望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很欣慰地笑了。
天高云淡,秋色渐浓。汽笛声传来,蒸汽机车吞吐着白色的蒸汽,缓缓地驶入宁阳火车站的车库……
一台内燃机车从车库里冲了出来,拉响了汽笛,掀开了新的序章。汽笛声中,内燃机车飞驰着,飞过收获的原野。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北方的山山水水、林植草木,皆比往年早了一点儿披上了秋天的颜色。时代,是真的进步了。在伟大的变革中,在历史的进程里,就算是普通而平凡的人,都在努力拼搏,为时代定义。
三十五岁的汪新已变得成熟稳重,他巡视到软卧车厢连接处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喂,你听不见我说话吗?喂,喂喂……”汪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姚玉玲正擎着大哥大寻找信号。她烫着大波浪卷的发型,背着精致的小挎包,穿着很时髦。姚玉玲望见汪新,迟愣片刻,笑了笑:“真巧。”汪新也笑了:“还真是你,我说这声音咋这么耳熟。”“还能记得我的声音,咱们没白认识一场。”“这一晃小十年没见了,你去哪儿了?”
姚玉玲告诉汪新,她在哈城做生意。汪新感慨万千,怎么都做起生意来了。他身边的人好像都很热衷于生意,纷纷加入了做生意的大军。姚玉玲说:“有钱不赚,那是傻子。”汪新听了姚玉玲的话,顿时无语。姚玉玲找补了一句:“我没说你,别误会了。”说着,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汪新。汪新摆摆手说:“我不抽烟。”
姚玉玲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瞄着汪新问:“对了,你和马燕怎么样了?”汪新说:“结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得恭喜你们。”说这话时,姚玉玲心里有点儿泛酸水。
聊了几句,汪新托词还有事,姚玉玲让他去忙,她去休息了。姚玉玲掐灭了烟头,走进软卧车厢。望着姚玉玲的背影,汪新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汪新回到马魁身边坐下,还在琢磨姚玉玲咋变得都不认识了。马魁冷眼瞧着他说:“你这一泡尿,可够长的。”汪新说:“碰上熟人了,姚玉玲,唠了两句。”
“这倒是个新鲜人儿。”“爸,姚玉玲她……”
马魁打断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工作上咱们是同事关系!”汪新感慨地说:“师傅,姚玉玲可不是以前的姚玉玲了,她鸟枪换炮,大变样了。当了生意人,手提大哥大,抽外国烟,坐的还是软卧!这软卧是能随便坐的?得有符合国家规定的证件,或者有介绍信,她一个生意人,哪有这个资格?她这套路数,挺神道。”“后悔了?当初你要是娶了姚玉玲,你现在不也能揣大哥大、睡软卧了?”“就是不娶她,我也能睡软卧。”“人家是躺下安安稳稳地睡,你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地蹭地方睡,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有什么呀?我才不羡慕。”
“但愿吧!”作为一个父亲,马魁可不会忘记,汪新曾为了姚玉玲伤害过他闺女。
“我就是跟您说说姚玉玲的情况,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汪新委屈地说。马魁一本正经地说:“没教训你,我是替你惋惜。”汪新还想说几句,就看到老瞎子跑了过来,发疯似的喊叫:“她跑了,她跑了!赶紧抓人,抓人啊!”
马魁快步走着,在乘客中搜索寻找着。汪新也在一节节车厢里穿行,他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乘客,尤其是女乘客的脸。小胡带着一个乘警快步走来,一位中年女乘客伏在桌上,小胡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小胡,小胡仔细地打量着她。
马魁和汪新一路巡查,不放过车厢任何一个角落,却都一无所获。
在车上搜寻无果,眼看火车就要在前面的小站停车了,马魁只好给汪新和小胡布置了任务,三人各自在自己的区域范围内查找。
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马魁率先下了车,乘客也纷纷下了车。小胡带着其他三个乘警盯着下车乘客。汪新去了出站口,他重点盯着出站的女性乘客。无论马魁他们怎么努力,依旧没有发现一丝线索。
火车重新启动,开出了小站,马魁、汪新、小胡及乘警回到了车上。
餐车里,老瞎子站在桌前,身体随车晃动着。马魁和汪新刚一进来,他连忙问道:“抓住了?”马魁沉默片刻,说道:“我们搜查了大半个火车,没看见你说的那个人。后来,赶上车到站,我们下去找,还是没找到。”
这样的结果,让老瞎子难以接受,他高声喊道:“没找到是你们眼睛瞎了!刚才,她就在车上!就在车上!”
火车晃动,他没站稳,险些摔倒。马魁上前扶住了他,他猛地推开马魁,马魁一个趔趄。汪新忙扶住马魁,望着老瞎子说:“您别只怪我们,也可能是您弄错了!”
汪新的话让老瞎子愤怒至极,他咆哮着说:“我没错,我敢押上这条命!是你们太废物了,你们都是废物,废物!我的老天爷啊,你要了我的命吧!”说着,老瞎子瘫坐在地上。
马魁把老瞎子扶起来,让他坐在桌前。过了一会儿,马魁看着脸上挂着泪水的老瞎子,轻声问道:“老伙计,你好点了吗?”老瞎子不说话,汪新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口水吧!”老瞎子没动,过了许久才轻声地说:“我没说错,她出现了,她真的出现了,快三十年了,我终于等到她了……”
老瞎子脑海里,不断闪现他在这趟火车上碰到刘桂英的情景……
听了老瞎子的讲述,马魁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女贩子呢?”沉默良久,老瞎子说道:“那是一九六三年,就在这趟火车上,我闺女被她拐走了。当时我恍恍惚惚看见她的下巴上有一块黑斑。让我最难忘的,是她身上有一股馒头味,是那种碱特别大的馒头味,除了碱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特殊味道。我为了寻找这个味儿,在这趟火车上待了三十多年了。”
马魁和汪新望着老瞎子,深深地被他这份坚持和不可思议的父爱感动了。
老瞎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这双眼睛就是闺女丢了后,上火哭瞎的。这三十多年来,我吃在这趟车上,睡在这趟车上,就是盼着老天爷会让我碰到我闺女,盼着能找到那个人贩子,把我闺女救回来。”
“您闺女,当年多大?”汪新问。“那时,她才两岁,穿着粉色的小裙子,长头发马尾辫,扎着红头绳。三十多年了,她已经三十四岁了,模样都变了。”老瞎子感慨地说道。
“都三十多了,应该成家了,可能都有孩子了,是不是,师傅?”汪新笑着问马魁,马魁点点头。老瞎子一听,也笑了:“那她就有人捧着了,有人护着了,能活得暖烘烘的。”汪新急忙说:“是呀!所以说,您得放宽心。”
老瞎子笑着,转瞬,笑容消失了:“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她会不会已经……我的闺女,我的闺女!”老瞎子哭了起来。汪新赶紧安慰道:“叔,您别哭了,我相信您的闺女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老瞎子哽咽着说:“吉人自有天相?”“您想啊,人这辈子都是公平的,您闺女小时候受了苦,长大了不就享福了吗?”“你这话说得在理,我闺女一定能活得好好的!”
汪新语气坚定地对老瞎子说:“叔,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个人贩子,把您闺女找回来。”老瞎子淡淡地说:“但愿那时候我还没死。”汪新给老瞎子打气:“您就好好活着,等到那一天。”老瞎子点点头,马魁默默望着老瞎子,心里不是滋味。
师徒俩下车后,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汪新看着马魁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爸,您这脸色不太好看,哪儿不舒服?”
马魁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没事闲的?”“我关心您,您有心事?”“瞎关心什么?想你自己的事儿。”“下了车,您一句话不说,脸跟上了霜一样。”“眼看着人贩子从眼前溜走了,能笑得出来?”
汪新琢磨了一会儿说:“咱们好几个人一顿搜,连影儿都没摸着,您说能不能是他弄错了?”“我相信他。”“他就靠一个鼻子,能闻准吗?这也太神道了。”“你要是瞎了眼睛,就知道鼻子有多好使了。”“那人贩子跑哪儿去了?”
“净问废话,我要是知道,不早把她逮住了!”
汪新一看马魁的脸色,觉得再问下去肯定会被教训。于是不再说话,俩人继续保持沉默地往家走去。
秋风瑟瑟,大街上,人群中,小温州夹着手机包,擎着大哥大边走边打电话:
“货款不急,咱们这些年能脚踩浪花扭腰撅腚,还不掉下去,靠的不就是‘诚信’那俩字嘛……行,这事定了,等见面喝茶。”说完,他站住身,抬头望去。
他刚要往“新燕商贸”走,电话又响了:“货款不急,咱们这些年能脚踩浪花扭腰撅腚,还不掉下去,靠的不就是‘诚信’那俩字嘛……行,这事定了,等见面喝茶。”
他挂断电话走了进去,马燕正在帮一个女顾客试鞋,看到他,招呼了一声:“哟,黄老板!”“先忙生意。”“那您稍等。”说着,马燕继续帮女顾客试鞋。
小温州环顾着小店,货架上摆着各式皮包和皮鞋,展示柜里摆着各式纽扣。
试了半天,女顾客说:“我对这鞋的款式,还是不太满意。”马燕爽快地说:“不满意就不要买,您再看看其他的。”“再说吧!试了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马燕笑着说:“这有什么,您就是把店里的鞋都试了,最后能选到自己喜欢的,我也高兴呀。”“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没事,您再去别人家看看,要是没有相中的,就再回来。”“行。”说着,女顾客换上自己的鞋。
女顾客走到店门口,突然站住身说:“对了,那双鞋可以买给我妈穿,她应该能喜欢。”“老人家穿多大码的?”“36码的。”
马燕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鞋盒:“这就是36码的,您拿回去,给老人家试试,她要是没看好,可以退货。”女顾客笑了:“太好了,在你这儿买东西,放心。”
马燕笑着给女顾客开票结账,随后她把女顾客送到店门口:“欢迎再来。”
送走女顾客,马燕对小温州说:“黄老板,坐。”
小温州目睹了马燕卖鞋的全过程,他由衷佩服道:“以退为进,你这招是孙子兵法呀!”马燕笑着说:“我可不懂什么兵法,就知道以诚待人,将心比心,保准错不了。”“千般本事,不如一招鲜,有这个‘诚’字就够用。”小温州坐在椅子上,马燕给他倒水:“黄老板,您这是从哪儿来?”“我从温州来会几个朋友。”“是找商机吧?”“顺便的事。对了,生意怎么样?”“还不错。”
马燕递给小温州一杯水,小温州接过水说:“那就好,你阿爹还埋怨我吗?”
马燕笑了:“都是哪年的事儿了,他早不管了。”“好好干,争取搞个大门市,脸上闪光光。”“那还得靠您多帮忙。”“自家人别说客气话,我和你阿爹的交情,那是顶呱呱,深着呢!他身体怎么样?”“都挺好的,有点小毛病。”
小温州喝了一口水:“好几年没见着了,别说,我还挺想他老人家的。”“那今晚到家里吃饭,你们好好唠唠。”小温州犹豫片刻,说:“算了,还是等他退休后再说。”“为什么呀?”“我一见着他,就心发虚腿发软,浑身冒冷汗。等他退休了,不当警察了,我就轻快多了。”“您可笑死我了。”
这时,大哥大响起,小温州从包里掏出大哥大,对马燕说:“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赶紧去忙吧!”
小温州一边朝外走,一边接听电话:“赵经理,您好啊,我这儿没事,您尽管吩咐……”
生活就是这样忙忙碌碌,不分四季地南来北往。
马魁和汪新拎着包匆匆下楼,汪新一边走一边叨咕:“刚回来,屁股蛋子还没坐热,又得走,还不让人歇脚了。”“这是叫苦了?”“我是陈述事实。”“你要是不放心你爸,可以跟领导请假,他要是不给假,我替你说情去。”“我还不放心您呢!”“我用得着你照看?”“咱们这回办的是毒品案子,毒贩子,可不是好对付的!”“我可以带别人去。”“就怕都没我用着顺手。”“整得还非你不可了。”“本来就是。”
说话间,师徒俩走到居民楼外,马魁嘱咐汪新:“这样,你去跟马燕打个招呼,我去队里再跟领导碰碰案子,咱爷俩火车站见。”汪新点点头,这时老蔡的声音传来:“哟,这是又要出门?”
马魁和汪新抬头望去,老蔡站在自家阳台上,朝楼下看。
马魁望着老蔡说:“老蔡,你没事儿总盯着外面干啥?都成哨兵了!”“老马,你得感谢我,前两天我还喊走了一个小偷。”老吴从阳台探出头,反驳老蔡:“人家不是小偷,是捡破烂的!”“那不也是捡咱楼里的东西?”“行,往后把不用的破烂,都塞你家里!”“那你得给我换个大房子!”
马魁无心听老蔡和老吴的嘴官司:“你俩慢慢唠,我们走了。”俩人见马魁走了,也随即进了屋。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众乘客纷纷朝外走去,拥挤不堪。
马魁和汪新缓缓地跟在人流中,只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喊:“借个光!借个光!”马魁和汪新回头望去,只见牛大力夹着大哥大包,向他们挤来。
“大力,我们在这里。”汪新喊着。“哎哟,我的娘呀!可找到你们了!”牛大力满头冒大汗地说。
马魁瞪了汪新一眼:“汪新,咱来了,你跟他说干啥?”“想他了,寻思着顺道看看他。”“那你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点小事儿,不用汇报吧?”说完,汪新又朝着牛大力挥手:“大力,你别急,咱们外面见!”
牛大力开着小轿车,开心地说:“怎么样,深圳变化大吧?”汪新坐在副驾驶位说:“没你变化大,大力,你这车是花多少钱买的?”“别谈钱,俗气。”“那你还赚钱?”“悄没声地赚,就不俗气了。”
汪新笑了,望向马魁:“爸,您看大力,这回可是牛气冲天了!”马魁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始终没言语。
“BENZ没开上,还得加油!”牛大力说着,加大油门,加速朝前驶去……
深圳的一处老旧居民楼外,在夜幕下,静悄悄的。
马魁和汪新带着两个便衣警察走进楼里,另外两个便衣警察站在楼外,盯着二楼的窗户。他们顺着楼梯轻手轻脚地来到二楼,房门突然打开,马魁和汪新等人擎着手枪冲了进去。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猛然惊醒,他的手刚伸进枕头下,汪新敏捷地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按住他枕头下的手。马魁和另外两个便衣警察上前擒住他,枕头掀开了,下面压着一把手枪……
深圳的街上,人潮川流不息,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阳光依然很炙热。
马魁和汪新默默地走着,汪新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马魁望着汪新:“咋愁眉苦脸的?”汪新没精打采地说:“好容易逮住个毒贩子,可是他也是单线联系的,哈城那边还是两眼一抹黑。”“不管咋说,咱们把他们在这边的交易线给切断了,也算没白忙活。”“也只能这么想了。”“回去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汪新一听,急忙说道:“牛大力还说,请您喝酒。”马魁摇摇头:“算了,别让他破费了。”“可咱们大老远过来,就在车上跟他照了个面儿,临走咋也得招呼一声吧?咱们要是悄没声地走了,那成啥事了。”“行,就让他再嘚瑟嘚瑟。”马魁明显话中有话地答应了下来。
一家高档饭店的包间内,牛大力宴请马魁和汪新。一进门,马魁打量着包间摆设。“马叔,这馆子可以吧?”牛大力望着马魁问道。马魁没说话,汪新却说:“大力,你整这么大排场干啥?不是糟践钱?”牛大力操着广东腔说道:“你们都是我贵客中的贵客,必须好吃好喝好招待,再说了这点小钱儿算啥?洒洒水啦。”
说话间,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说:“牛总,菜我都点好了。”牛大力大手一挥:“走起!”小伙子毕恭毕敬地问:“好,那我是等您,还是回去?”“回去忙吧!”“那您有事就call我。”小伙子说完走了。
马魁没听懂广东话,不解地问:“靠你?”牛大力擎起大哥大包,解释说:“就是给我打电话,洋词儿。”“大力,他是谁?”汪新问。“我助理,来,咱们坐下唠。”说着,牛大力又朝向马魁,尊敬有加地说:“马叔,您坐主位。”“我可没钱,上不了这台面。”“又开玩笑。”说着,牛大力一把把马魁按在主座上。接着,他又对汪新说:“汪新,咱俩一左一右护着马叔。”
一番笑谈中,饭菜摆满桌。
牛大力擎着一瓶高档白酒说:“这事闹的,我特意备了一瓶好酒,你俩还不能喝。”“没办法,公事在身。”“可我不能不喝。”“都是自家人,没那些说道。”“那咱们就以茶代酒,这瓶酒给马叔拿回家喝。”
马魁见牛大力和汪新唠得火热,本不想插嘴,但他一听牛大力的话,没好气地说:“你可拉倒吧!我这嗓子眼儿不认得金贵东西,喝不进去。”“马叔总是这么幽默。”牛大力说着,给马魁和汪新倒茶。
“我自己倒。”汪新刚伸手就被牛大力推开:“老实坐着。”汪新笑了:“这动静都不一样了,真是底气十足。”
牛大力擎起茶杯说:“菜齐了酒满了,那咱就开席吧!多了不说少了不唠,热烈欢迎马叔和汪新来深圳。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推门进屋脱鞋上炕,咋地都行。小牛我没大本事,吃喝保证管到底。来,干杯!”“大力,你是不是没睡醒?我们都要走了,你这套嗑也不对路。”“这本来是你们下车迎宾宴的嗑,没想到你们急着办案,饭没吃成,我这套嗑也没用上。眼下你们要走了,我这送别嗑还没想好,只能拿这个先顶上了。”
马魁一听,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大力,你真是太可爱了,马叔是真喜欢你。”汪新也乐了:“不管啥嗑,是实心儿话就行。我说大力,你这嘴皮子练得挺溜,都跟蔡小年有一拼了。”“他那算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套嗑,我这嘴一张开就不重样。不信你叫他过来,我都能把他的嘴唠瓢了!好了,不瞎白话了,我先干为敬!”说完,他把茶一饮而尽。
马魁和汪新也把茶当酒,一口干了。
牛大力见状高兴坏了,他招呼道:“来,咱们开造,先把这佛跳墙整了。”
一番大吃大喝之后,牛大力问道:“菜味儿行不?”“那还说啥了。”汪新说着,瞄着马魁。
马魁看着牛大力说:“马叔我借大力的光喽。”“马叔,汪新,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是我最亲的人,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大力,大伙都惦念着你。”“他们都挺好的?”“都好。”
牛大力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对了,小姚有信了吗?”师徒俩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牛大力一看俩人的反应,顿时明白了。他苦笑着招呼马魁和汪新吃菜。
从饭店出来,师徒俩和牛大力告别。牛大力坚持要送他俩,被马魁拒绝了,牛大力只好一个人开车走了。马魁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让司机紧随其后。
汪新坐在出租车里说:“我说您咋不让大力送咱们,看来您还是不信他。” “打肿脸充胖子,他也不是头一回了。”马魁说道。“爸,大力的生意真做得不错。”“你看着了?”马魁这一问,汪新顿时哑口无言。
牛大力在小巷子里一处老旧房子外停下车。只见他下了车,夹着大哥大包朝一家名为“摇啊摇商贸有限公司”走去。
牛大力进了屋,刚在一张破桌前坐下来,就看到马魁和汪新紧随而至。牛大力愣住了,那个助理小伙子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马魁一脸严肃地不说话,打量着屋内陈设……
牛大力站起身,望向助理吩咐:“瞅啥呢?这是贵客,赶紧沏茶!沏好茶!”
马魁走到牛大力近前,语重心长地说:“大力,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人得实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能虚里冒套硬装能耐梗!这一照面,白白话话,吹吹嘘嘘,顶数你最能!可你瞅你待这屋,还商贸有限公司,还有助理,车是租的吧?那包里装的是砖头吧?那一桌子酒菜,是咬着后槽牙点的吧?大力,你这心就不慌吗?屁股不觉得扎?”
马魁的一番话,说得牛大力耳热,他和汪新在边上沉默着。
见牛大力低头不语,马魁继续说:“大力,你能来接马叔能请马叔吃顿好的,这是一份厚情义,马叔谢谢你。不过马叔还是盼着你能踏踏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做事!”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钱包,又看了看汪新:“你也掏点,这顿饭不能让大力一个人花钱,咱多少得给他回点本。”
牛大力刚要张口拒绝,又听马魁说:“都明晃晃地摆在这儿了,还说啥?”
这时,只见房门像是被冲开了,七个人从门外拥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张口就问:“牛总在吗?”其他人也说:“我们找牛总,牛大力!”
牛大力刚要说话,马魁朝他一摆手,牛大力闭上了嘴。马魁望向来人问:“你们都是干啥的?有事跟我说!”
有人问马魁:“你是牛大力?”“你们找牛大力干啥?他得罪你们了?我告诉你们,有仇有怨找警察处理,寻私仇打人可是犯法的!”马魁警告道。“别仗着人多就呜嗷喊叫的,我们可不怕你们!”汪新瞪着那帮人道。
七人中领头的那人一听,这误会大了,急忙解释说:“这说哪儿去了,你们弄错了,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最近货源比较紧张,我们听杨总说,牛总这儿有货就赶紧过来签合同。”
听到这里,马魁和汪新顿时无语,牛大力急忙上前:“我就是牛大力,杨总说得没错,我这儿确实有货。”领头的那人大步上前,握着牛大力的手说:“牛总,货钱我们都带来了,只要货没问题,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包了!”那人话音一落,其他人纷纷朝牛大力拥去,把他围了起来。
牛大力被人围着喊:“都别着急,一个个来。”
马魁望着这个场面,满脸喜色。汪新伸着脖子对牛大力说:“大力,你忙你的,我们先走了。”他扭头对马魁说:“爸,咱走吧!”
马魁瞅了瞅汪新,又望着牛大力,高声喊道:“大力,稳当点儿!”
“马叔,您就放心。”牛大力喊了一嗓子,又被人挤走了,“大家先不用掏钱,看完货再说。一堆嘴冲着我,我先跟谁说呀?都别堵着了,给我留道缝透口气。”
从大力的办公室出来,马魁和汪新满面笑容地走在深圳的街上,望着这日新月异的变化,心里有了希望和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