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傍晚,光晕变得异常柔软。
马魁正在厨房切肉,马燕回来了。已经三十四岁的她一进屋,就爽朗地问道:“爸,您回来了,去深圳顺利吗?”
“还行。”“您都连轴转了多少天了,赶紧歇歇,我来弄。”说着,马燕洗了把手,就上手夺菜刀。马魁躲过她要来拿刀的手:“油渍麻花的,我都沾上手了,你把豆角择了。”“行。”马燕一边择豆角,一边说:“爸,我前些天碰上小温州了。”“那小子,横着走了吧?”“没,脚印儿溜直。他还紧着打听您,说想您了。”“挂嘴上有啥用?虚里冒套的。”“他是怕您不敢来。爸,您当年是怎么吓他的?都留下病根儿了。”“你把他揪过来,我给他治治!”
马燕看着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是这样,店里不是雇了个人帮我打替班嘛,我这一算账一年得发出去不少工钱。要是我一个人干就能省下这些钱来。”“蹬鼻子上脸。”一听闺女的话,马魁立刻沉下脸。
马燕见父亲变了脸,但她仍要不吐不快:“爸,我的心已经不在班上了,就是逼我干也干不好。再说了,牛大力您也见着了,他干得多好。我这脑瓜不比他灵?”“我就说在深圳,汪新咋把牛大力给叫来了,原来全是给我看的!”“也不能这么说,他也想见您。”“你别光瞅人家眼下的好就忘了他之前混成了啥样子,做生意今儿个站板凳上,明儿个说不定就一脚踩空掉下来,摔个骨断筋折!”
“爸,眼下形势越来越好,我相信只要我一心一意做买卖,坚持住,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把小店开成大店。然后再开分店,一家一家开,早晚有一天这满大街上到处都是我的店。”马燕说起生意经,说起她的美好愿景,整个人都透着光亮。
见父亲不吭声,马燕上前抱住马魁的胳膊撒起娇来:“爸,您就放手让我去干吧!能不能听我的做一个听话的爸?您也上了年纪了,以后指着闺女,闺女赚钱,养您老不好吗?”
“你就是说破天也不好使!”马魁甩开马燕的手,走了出去。
父亲如此顽固不化、软硬不吃,马燕欲哭无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家里。
汪新坐在**,一边泡脚一边看着她。
马燕坐在桌前,拿着笔:“我都是奔四十的人了,还做不了自个儿的主?想想都可气。”“哪有,明明才三十出头。”“你瞅我像三十多?”“没,也就十八。” “马屁都不会拍,拍过头了。”“主要是马性子太烈,平常不敢练手。” “你说谁?”汪新笑了,指了指脚盆说:“给我添点热水。”
马燕起身提起暖壶,来到汪新近前:“我就问你,你信不信我能把买卖干好?”“牛大力都行,你差啥?我坚决相信!”“那我今晚写好辞职报告,明天就去辞职!”“可是万一把咱爸气个好歹的,咋办?”“能够吗?”“他那气性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父亲,马燕沉默了。汪新提醒她道:“倒水。”她给脚盆里添着热水。
汪新继续说道:“燕子,我觉得你还是再做做咱爸的工作,别为了这事再闹得你爷俩不痛快。”“我也不想惹他不高兴,你瞅瞅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答应。”“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你得有耐心。”汪新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声哀号:“哎哟,妈呀!烫死我了!”马燕慌了神,忙扔了保暖壶。
隔日,马燕去找父亲,见他坐在沙发上正在给皮鞋上油。马燕一边拿着笤帚扫地,一边说:“爸,您这鞋穿太久了,抽空去我店里给您换双新的。”“花那钱干啥?穿着舒服就行。”“等我这买卖做大了,包您天天穿新鞋。”“用不着,怕磨脚。”
马燕岔开话题说:“爸,我得多挣点钱,等您退休了带您出去旅游,国内游、国外游,想去哪儿游,就去哪儿游。”“我哪儿也不想去!”马魁瞄着闺女,知道她又要在自己面前耍心眼子。“那您想吃啥喝啥?我不得给您买呀?”“我啥也不想吃!”“这嗑没法唠了!”马燕拿着笤帚撮子进了厨房。“那就不唠,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要是把铁饭碗折腾没了,就得饿死!”
听父亲这么说,马燕从厨房折回来。她走到马魁身后给他按摩肩膀说:“不是还有您呢!有我爹在,还能亏了我?”“那等我死了呢?”“净说晦气话,快呸呸呸!”“有这闲工夫,多琢磨琢磨生孩子,那才是正事!”“这不是不敢生嘛!”“怕啥?”“生孩子养孩子,不都得拿钱顶着?”“谁说的,咱家没钱照样把你和你弟弟养大了!”“我不是想养得更好嘛。”“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妈亏着你了?”“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地冤枉人。”
马魁不想跟闺女再唠下去,他狠心说道:“马燕,我就一句话,你要是敢辞职,咱俩就当谁也不认识谁,这辈子没照过面!”“您舍得吗?”马燕说着,继续给父亲按摩,马魁气得推开闺女,提着皮鞋就走。
父女俩又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马燕一到家直接冲进了卧室,躺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汪新站在一旁哄着:“咱爸说的都是气话,你咋还当真了?”“气话也扎心。”“好了好了,先把饭吃了。”“吃不进去!”“那嚼两口,行吗?”
马燕蹬了汪新一脚说:“扯皮你最能耐!有本事你把咱爸拉到咱们小分队里来!”“你都不行,我能好使?这不是难为我?”“我不管,生意上你帮不上我的忙,家里事你必须得伸把手!要不我就不吃饭!”在父亲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她得在汪新这里找补一下,连带着威胁上了汪新。
一听到老婆要绝食,汪新眼珠一转,顿时来了灵感,他如此这般地对马燕说了自己的想法,马燕一听,乐了。
晚上,马魁正在卫生间洗衣服,见汪新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马燕突然病了。马魁有些不相信:“真病了?”汪新一脸担心地说:“还病得不轻!”“啥病?”“不吃不喝卧床不起,小脸儿煞白都抽抽了。”“那就饿着,我看她能挺几天。”
“都说虎毒不食子,看来这话也不准。”汪新察言观色地刺激马魁。“你们这把戏,也不是头一回玩了,好好演,让我看个过瘾!”马魁说着冷笑一声,拧干衣服,走出卫生间。
汪新也笑笑不语,对付老狐狸得使连环计。
马魁刚在卧室眯了一会儿,就听到儿子在客厅里紧张地呼叫:“爸,我姐真病了。”马魁穿着外衣从卧室里出来,望着已经十七岁的马健,只听儿子又说:“爸,姐好吓人,我跟她说话她一声不吭。”“就是不认人儿了呗?”“不知道认不认识,瞧着怪可怜的。爸,我姐她到底咋了?”“耍小性子。”“为啥事儿?”“少操没用的心。”“这是咱家的事,我就得管!”“这倒是句爷们话。”“爸,您快跟我讲讲。”
爷俩便开始唠起来,马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儿子。爷俩越唠越投机,马魁看着面前的儿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秋风凌乱,马魁和汪新走在街上。汪新观察着师傅的神色,然后说道:“开了半天会,一丝线索都没有,可愁死人了。”马魁沉声说道:“靠人不如靠己,有空咱们还是得多跑跑。”
汪新站住脚步,望着马魁,犹豫地说:“对了,爸,我得给燕子买点药去。” “啥药?”“治厌食的。”“她几顿没吃了?”“两天了。爸,我去了。”
看着汪新离开,马魁冷笑连连。
马魁通过房门门镜,看到汪新搀着汪永革从家里走出来,他也打开门往外走。“爸。”汪新叫了一声。马魁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跟汪永革打招呼:“老汪,这是遛弯去?”汪永革笑着点点头。马魁问:“我是谁?”“老马,亲家。”马魁一听,笑得哈哈的。
汪新说:“全家人我爸谁都能忘了,就忘不了您。”“是我老马有福气。”
“爸,您这是去哪儿?”“去朋友家串个门。”
汪新伸手欲关门,马魁阻止了:“我关,你俩赶紧走吧!”
汪新笑了笑,有意抬高声音:“爸,您一定要把门关严了,燕子在屋别进坏人!”“我看你就是坏人!”汪新笑着搀着汪永革下了楼,望着他们的背影,马魁说:“小心走路,慢着点儿。”马魁望向汪新家半掩的房门,琢磨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马魁朝客厅的周围望了望,茶几上摆着几个苹果,有一个苹果咬过几口,牙印看上去挺新的。
卧室门半掩着,马魁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卧室,马魁就看到闺女蒙着被子躺在**。马魁伸手掀开被头,马燕的脸露了出来,只见她闭着眼睛,头发凌乱,面色煞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马魁冷眼瞅着说:“这脸上抹粉了?”马燕闭眼不说话。“话都说不了了,嘴病吗?”“没力气。”马燕虚弱地回了一句。“那也是自己作的!这戏还越演越长进了,接着演!”
马魁说完抬脚就走,他走到门口时,站住了,回头说:“对了,你有件驼色毛衣在我那儿,还要不要了?”“不要了,怕是穿不上了。”“我看还挺新的。” “到时候,收拾收拾,一块烧了吧!”“什么玩意!”马魁气哼哼地走了。
马燕听见父亲关门出去的声音,不禁偷着乐了。
片刻,外面传来开门声,马燕睁开眼,用手抹了抹脸,下了床。
马燕哼着歌,从卧室走到客厅,她拿起茶几上之前啃了几口的苹果吃了起来。这时,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她朝卫生间看去,叫了一声:“汪新?”
卫生间门开了,马魁走了出来,马燕拿着苹果呆住了。
马魁看着闺女:“本来想走,让尿给憋回来了。”马燕呆呆地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瞅我干啥?接着吃,可劲吃,吃完了我给你买,管够!”说罢,他顺手关上门走了出去。
被父亲当场戳穿,马燕气恼地把苹果往茶几上一扔,走进屋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汪新的妙计前功尽弃。他坐在**,气得直拍大腿:“你说你,着急下地干啥?再等等多好!”马燕坐靠在床头说:“我听见开门声和关门声,以为他走了,万万没想到啊!”“你是你爸的亲闺女不?他那些弯弯绕绕,你都忘了?”“主要是防不胜防。”“这话没错,能跟他掰手腕的,也就得我。”“那你赶紧想想,下一步咋办?”
见汪新迟疑,马燕继续说:“你可是刚说过,你能跟他掰手腕的。”“可是,掰上了,也不保证能赢。”“我不管,说到就得做到,这事儿就靠你了,办不成,这笔账我记你一辈子。”马燕又威胁上了汪新,汪新一脸无奈地说:“一来这动静,就是油锅,我也得跳呀!”马燕一听汪新的话,愁眉舒展。
日子如常,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马魁走进厨房,从水槽里拿起一条鱼,收拾起来。汪新走进来:“爸,今晚炖鱼呀?”“等炖好了,盛一盘回去,你爸最爱吃我炖的鱼了。”“行,今晚有口福了。”“过来啥事?”“想跟您唠唠案子。”“哪个案子?”
汪新没回答:“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孟叔的闺女还能找到不?”“不管能不能找到,都得找。”“其实,我特心疼老孟叔,那么大岁数了,眼睛还瞎了,摸摸索索地把着火车盼闺女,盼了几十年了,可还是盼不着亮儿。”
“是个命苦的。”想到老瞎子,马魁也不禁叹气。“您说,要是哪天老孟叔找到闺女了,他得乐成啥样?”“不好说,千般滋味吧!”“但有一条是保准的,他闺女不管长成啥样,不管是干啥的,他都不会在乎的。”
听到这里,马魁算是听出味儿来了,扑通一声,他把鱼扔进水槽里。“爸,我说得没错吧?”汪新看着马魁,想着马燕的话,他怎么着也不能退缩。马魁看着汪新,一把抓起菜刀,汪新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干啥呀?”“切葱花!”“爸,我通过老孟叔找闺女这个事,想明白一个道理,人这辈子得知足,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马魁神情冷峻地朝汪新挥起菜刀,汪新又往后退了一步:“又要干啥?”“剁鱼!”“鱼还用剁?”“对,多余!”说罢,马魁抓起鱼,手起刀落。
汪新斗不过马魁,只能借故狼狈地落荒而逃。他心情沮丧地来到马燕店里,摆弄着陈列的鞋子,对马燕说:“媳妇,我是真没招了,你就别逼我了!”
马燕站在收银台里没理他,对着账本敲着计算器。汪新可怜兮兮地看着马燕说:“他都跟我动刀了!我挨刀不怕,你咋整?”“我也不怕!”“我看还是等等再说。”“等我老得掉渣?我就是想不通,咱爸是警察,办案子得公平公正,在家那也得公平公正,不能仗着是长辈就说啥是啥!还是那句话,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能全听他的。”马燕气呼呼地说,把计算器敲得噼里啪啦响。
汪新沉默着,看他不说话,马燕问:“你咋没动静了?”“媳妇,你这话讲得好。”“哪句呀?”“又来招了!”说着,汪新就把自己从媳妇话中得到的新灵感,想到的新鲜招数,一一讲给媳妇听。
夫妻俩一合计,当晚就找上了马魁。
客厅里,汪新和马燕坐在沙发两头,等马魁走过来,马燕拍着中间座位:“爸,您坐。”马魁放眼瞧着说:“这是玩上左右夹攻的战术了?哼!我还怕你们不成!”说罢,他抱着膀子坐到沙发中间。汪新和马燕相视一笑。马魁瞥了他们一眼:“有招赶紧出,我候着呢!”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爸,您总教导我们,不管啥事都得讲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听着闺女、女婿一唱一和,马魁闭着眼睛说:“更不能没理辩三分!”
马燕正视着马魁说:“好,咱就辩辩理。这么说吧!您是警察,办案抓人得有凭有据,不能说抓谁就抓谁吧?”“废话!”“我看也是废话,咱爸是天下最公平公正的人。”汪新的马屁拍得响。
“爸,那您对外人一碗水端平,对家里人也得不偏不倚吧?”一听闺女说这话,马魁睁开眼瞄着马燕。“燕子的意思是说,有事儿得大家一块商量,不能一张嘴堵住所有嘴,不让人说话。”汪新补充说。
“爸,我觉得对于我辞职的事,咱们家应该公平公正地投票表决。”“投票好,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咱家人全算上总共五口,我代表辞职,爸您代表不辞职,另外三人举手投票表决。”
听着这两口子的算盘打得震天响,马魁仰头大笑。突然,马魁收住笑:“你们可真行,这招儿都能憋得出来!”“爸,您不会不敢吧?”马燕挑衅着问。汪新搂住马魁的肩膀说:“说啥呢?咱爸是冬瓜胆子?”
“少来这套!”马魁说着,推开汪新的手,站起身。马燕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说:“说不过就想跑呗?”汪新也站起来起哄:“又胡说,咱爸那可是钢筋铁骨的硬气人儿!”
汪新话音一落,马魁大手一挥:“行了,行了,激将法是不?不废话,我接了!”说完就大步离开。
夫妻俩见父亲这么痛快,窃喜的同时又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却又琢磨不出来。
汪永革坐靠在床头,马燕给他捶腿,汪新给他按摩胳膊。汪新对马燕说:“咱爸答应得是真痛快,我还以为得费老劲了。”“那就是说,他心里压秤砣了。” “不应该呀!你这儿我一票,马健一票,对了,马健那儿保准吗?”“他敢不听我的,手拿把掐!”“那咱这儿不就板上钉钉了吗?咱爸哪来的底气呢?”“我也在琢磨。”
汪新望向汪永革说:“他不会朝这儿使劲吧?我爸在你爸面前可从来不糊涂。”“那也就是认个人儿,他能听明白投票的事?就算听明白了投给我爸,也就是一票。”“你爸是觉得我爸能投他,马健能投他,才拍了板的。”“放心,咱赢定了。”此时,马燕信心十足,放弃汪爸的票不管,自己的爱人和弟弟,都掌握在她手里。
这边的两口子在算计,另一边马魁正和儿子攀谈。马健坐在沙发上,为难地说:“爸,您这不是让我得罪我姐吗?”“得罪怕啥?你也是为了你姐好!”马魁坐在他旁边劝说着,见马健犹豫不决,一嗓子吼出:“臭小子,你啥意思?跟爹不一条心了?”
“哪能呢!只是爸,就算我投您,我姐夫肯定投我姐,我汪大爷听我姐夫的,那我这一票也没用。”“你就只管投我,其他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马健一脸无奈了。
第二天,汪新搀着汪永革从楼门里刚走出来,就听到马魁在身后喊:“等等。”汪新问马魁:“爸,您这是去哪儿?”“出去溜达溜达。汪新,我自己溜达也没啥意思,干脆陪你爸走走。”“行,那咱们一块儿。”“汪新,你这一天天地忙工作,回到家还得照看你爸,太累了。这样,你回家歇着,我陪他。”“爸,我不累。”“不累,你就给我查案子去!”说着,马魁搀过汪永革,冲汪新说,“快回去陪陪燕子,我们老哥俩走喽!”
马魁搀着汪永革一边走一边说,汪永革似懂非懂,马魁说什么,他都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
“老汪,我都讲了一道了,你听明白了?”“明白。”“说一千道一万,拧成一句话,我是为孩子好,你也得为孩子好。”“那是。”
二人说着来到楼房旁的小公园,在长椅旁,马魁说:“走了半天了,来,咱俩歇歇腿儿。”
二人坐下身,马魁坐在汪永革左边:“老汪,咱俩先走个场。来,请老汪举手。”汪永革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我在这边,举左手!”
汪永革愣住了,陷入呆滞中。马魁想了想,站起来说:“算了,我还是坐这边。”说着,坐在汪永革右边:“咱再试一回哈,请老汪举手!”汪永革举起右手。“妥了。”
训练好汪永革,马魁胸有成竹地回家带上马健,一起去了汪永革家。
一家四口坐了下来,马燕坐在汪永革右边,指挥着马魁:“爸,您坐我对面。”“当面锣对面鼓?”“这样方便投票。”
马魁没听闺女的,他反过来指挥马燕:“你去那边坐。”“为啥?”“我就稀罕你这座,不行?”“坐哪儿不都一样?”马燕白了父亲一眼,起身坐在了之前马魁座位上。
马魁如愿坐在了汪永革右边,这时,汪新凑过来说:“我要挨着我爸坐。” “两口子中间,哪能隔个人儿?”汪新刚要坐,就被马魁拦住,他喊着马健,让他坐过来。
马燕懒得和父亲在座位上计较,看着汪新说:“就听咱爸的。”
四人坐好后,马燕进入正题:“爸,事已经说明白了,咱就不再啰唆了,开始举手投票表决吧?”“可以。”“爸,今天全家人都在场,咱可说好了,表决结果得算数。”“唾沫星子掉地上砸个坑!”“好,那就先从汪新开始,汪新你投谁?”
媳妇发问,汪新故意望着马魁:“爸,我是您徒弟,更是您女婿,我的选择必须是媳妇。”“懂了,你俩本来就是一伙的,废话就别说了。”“我就说,咱爸不是平常人,那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汪新举起左手,冲媳妇使眼色。
马燕看着马健说:“下面,请马健投票。”马魁握着汪永革的右手,盯着马健,马健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马健犹豫着,眼前闪现姐姐把他喊到店里,给他试穿一双崭新的旅游鞋的情景。马魁看着儿子心不在焉,问道:“老儿子,你寻思啥呢?举手!”
马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望着马燕说:“姐,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出了这个门得回对面门里待着呀!”“这话啥意思?不爱待就走!”随着马魁一声吼,马健一闭眼,举起了右手。
小两口顿时惊呆了,马魁笑呵呵地说:“好儿子,晚上老爸带你下馆子去,想吃啥就吃啥。”
马燕反应过来,大为光火:“马健你等着,看我咋收拾你!”马健默默地低下了头,马魁对他说:“老儿子你不用怕,你姐就是过过嘴瘾,她舍不得。”
马燕被父亲掐住了命门,只听父亲接着说:“一比一平局,开始最后一票。老汪,你投给谁?举手吧!”汪永革没反应,马魁轻轻地拍了拍汪永革的右手:“老汪,亲家,老马我在这儿呢!”马魁说着,不动声色地往上托了托汪永革的右手。
汪永革缓缓抬起了右手,马魁一拍桌子:“二比一,赢了!”
只见汪永革虽然抬起了右手,却挠起了头。“不对,他举手不是投票,是挠头。”原本沮丧的马燕,此时跳了起来。“对,挠头思考思考。”汪新紧随其后。
“思考个屁,这就是举手了!愿赌服输,认账吧!”
小两口无言以对,只见汪永革站起身,朝自己屋走去。走到屋门口,停住了,回身看着他们,又颤颤巍巍地举起左手,冲他们竖起大拇指:“好儿子,好儿媳妇,好亲家,都挺好。”
马魁神气地坐在沙发上,汪新和马燕站在一旁,垂头丧气。马燕不满地说:“爸,您不能说话不算数。”“我都说了,是你爸那票不算数,他都离开座了。”“可咱也没说,不能站起来投呀?汪新,你给作个证。”“有一说一,确实没说。”汪新是铁杆,站在媳妇这边。
“那我不管,都是坐着投的,凭啥他站着?再说了,要是有投票箱你把票投外面了,能作数吗?”“这不是没投票箱,咱就说开大会举手投票,站着投,坐着投,不都一样?”“你就是说破天也没用,就是一比一打了个平手,这职不能辞!”“行,那咱再投一回。”
“你当我哄你们玩?没那闲工夫!”说罢,马魁就要走。“爸,您就让我透口气吧!行吗?”马燕的情绪有些崩溃,她近乎哀求,眼中含泪。“你透气了,我得堵死!”说着,马魁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马燕快步来到卧室门外,想要开门,发现门反锁了,她喊着:“爸,您别锁门,话还没说完。”马燕伸手欲敲门,被汪新拦住:“别敲了,敲也敲不开,走,回屋说。”
“我就不信,他一直不出来!”说完,马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汪新望向马燕,又望向屋门,沉默良久后说:“爸,燕子是我媳妇,是我最亲的人,她想干的事只要是正事,我就会掏心掏肺地支持她。她高兴我就高兴,就算买卖没做成,她不后悔我就不后悔。我俩往后不管是大鱼大肉,还是吃糠咽菜,都是我们自己折腾出来的,我们都认。”
屋子里没响动,汪新继续说:“爸,我知道您是怕燕子辞了职,往后买卖再没做好,她会受苦受穷。这些我都理解,做爹娘的都会有这个顾虑。可是您别忘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我是她身后的山,我能管她饭,让她依靠。”
“就你那点工资,顶个屁用!”马魁吼道。“就算不够用,我少吃少喝,我勒紧裤腰带全给燕子花,我养她!养她一辈子!连下辈子也承包了,三生三世我都养着。”
见马魁没吱声,汪新又说:“爸,其实我也有顾虑,可是看燕子这么坚持,我心软了。我就想这个时候,家里人要是不擎着她,那她还能指望谁呢?我心疼她,我得成全她。”
汪新的话把马燕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哽咽着说:“汪新你别说了,我不辞职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马魁走了出来,他盯着汪新:“小嘴叭叭的,话撂得叮当响!”“都是掏心话。”马魁伸手捶了捶汪新的胸口:“这些话我可都记下了,说了不算,别怪我翻账本!”“翻碎了,我再给您写上。”
马魁松口了,彻底放手了,汪新长舒一口气,马燕兴奋地朝父亲的背影喊了一句:“爸,我谢谢您!”
汪新把马燕拉起来,马燕看着汪新破涕为笑。
内燃机车向前开着,姚玉玲闭着眼睛躺在软卧卧铺上。一阵吵闹声传来,更惹她心烦气躁。吵闹声从隔壁卧铺传来:“你能不能别吃了,弄得满车厢都是味儿!熏死个人!”“我也没吃你的,你吵吵啥?”“你熏着我了!”“那有啥办法?我也管不住味儿!”
一个乘务员从姚玉玲包厢门外走过,朝吵闹声走去。姚玉玲也坐了起来,随后跟着走了过去。乘务员站在包厢门口,姚玉玲也朝包厢里望去。
牛大力坐在下铺,他一手握着鸡大腿,一手拿着一根大葱。桌上摆着一饭盒泡面、一瓶白酒、两个酒杯,还有烧鸡、猪蹄、大蒜、大葱和大酱。牛大力的一个朋友坐在桌对面,他手里拿着猪蹄子,啃得正欢。
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靠在对面上铺,冲着牛大力梗着脖子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是你多管闲事。”“就是,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吃啥喝啥、拉屎放屁吗?”牛大力的朋友跟着附和。
“满嘴粗话,就你们这种人怎么能坐软卧?”老干部一副干部做派,鄙视地望着他们说。这话刺激到了牛大力,他恼了:“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是哪种人?你得给我说清楚!”牛大力的朋友也说:“不说清楚,信不信我揍你!”
“大家都别吵了,有话咱们好好说。”乘务员介入,制止他们继续争吵。
“乘务员同志你来得正好,这俩人一上车就连吃带喝,吵吵巴火的,吵得我睡不着觉。”老干部委屈地说。
牛大力怒视着老干部说:“这大白天的你上车就睡觉,还不让别人说话了?是什么道理?”“你们吃的这些东西,味太大,呛鼻子。”“这都是家常便饭,你没吃过?”牛大力的朋友望着乘务员说:“他就是找事,一上车就斜着眼睛看我们,满脸的瞧不起。跟他来个笑脸吧,他理都不理还把头扭过去了!”
老干部满脸不屑地说:“那我还非得回个笑脸不可吗?”“这么说吧!你要是好好说话,我们可以小点动静,也可以捂着嘴吃喝,咱们可以商量着来,可是你张嘴就是雷烟火炮,这谁忍得了!”
见他们互相指责,谁也不让谁。乘务员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一句。这出门在外,得互相理解。这两位同志你们可以吃饭,但是不能太吵闹,毕竟这周围还有很多同志需要休息。另外上铺的这位老同志,您说他们吃的东西呛鼻子,我看了一下他们吃的、喝的,确实都是我们常吃的东西。再说他们也不会一直吃,等吃饱了就没味了,您也多理解理解。”
老干部模样的人不服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了,这软卧是谁都能坐的?他们有单位吗?有享受软卧条件的证件或者介绍信吗?”“我啥都没有,可我就坐这儿了!”牛大力理直气壮。“那就该把你们赶出去!”“赶我?谁敢?我真金白银买的票!”“有钱就能买到软卧票?怎么能这么干呢?干了个体户,一夜暴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还了得?”
乘务员语重心长地对老干部说:“这位老同志您听我说,列车软卧管理出了新规定,车站、列车凭旅客的身份证,外籍旅客凭护照,港澳台旅客凭回乡证,发售软卧票。”
乘务员的话音刚落,就听老干部模样的人说道:“这规定说改就改,成何体统!这种人进来了,还怎么保证我的安全!”“我警告你,你要再说这话,我这鸡屁股就塞你嘴里去!”老干部的话,让牛大力大为光火,他拿着鸡指着老干部。
姚玉玲抱着胳膊看着,扑哧一声笑出来,牛大力扭头望去,见到姚玉玲的同时以为自己在梦中。
软卧车厢外,姚玉玲打量着牛大力:“看样子,这是发达了?”“还行吧!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不用精打细算了。”“不错。”“你也挺好的?”“你看呢?”他问,她反问。照她的模样做派看来,是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了。牛大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迟疑地问道:“结婚了?”
姚玉玲笑着说:“儿子都上小学了,你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你这条件,应该不缺人儿。”“一堆大姑娘成天围着我转,都看花眼了。”“奔四十的人了,该成个家了。”“男人四十一朵花,正是好时候,等玩两年再说。”“也是。”唠着唠着,两个人莫名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姚玉玲说:“走,咱们回去吧!”
牛大力站着不动,姚玉玲看着他,牛大力闷声问道:“他对你挺好的?”“心里装的都是我。”“他是干哪行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我就是想看看啥样人能占了你的心。”“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姚玉玲欲走。
“你离开那年,是不是奔他去的?”那个人,在牛大力心中呼之欲出。
“人得信缘分。”和贾金龙在一起,姚玉玲归于缘分。姚玉玲的话让牛大力印证了自己原来的猜想:“那就是了。”“现在,提起那些事来,还有意思吗?”“我就是不想糊涂着。”“我一直记得你对我的好,真的。”说完,姚玉玲径直走进车厢。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先一步离去?这个问题牛大力一直在问自己。但这一次,他没有悲恸,也没有流泪……
火车行驶着,车厢里的厕所门开了,老瞎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啃着馒头走来,撞到了老瞎子。老瞎子一把抱住他,小男孩迟愣片刻,对老瞎子说道:“对不起。”老瞎子没松手,用他的鼻子嗅着小男孩身上的味道。
小男孩把手里的馒头递给老瞎子,说:“你是不是饿了,给你吃。”老瞎子接过馒头,小男孩走进厕所,关上门。老瞎子嗅着馒头,小胡走了过来:“叔,您要上厕所?”老瞎子没说话,他用颤抖的手指向厕所。小胡一开始没明白,直到小男孩从厕所走出来,他才恍然大悟。
小胡假装查座跟着小男孩向前走,小男孩走到刘桂英身旁,挨着过道处坐下身。小胡从刘桂英身旁走过,转身望着刘桂英:只见她看起来有四五十岁,戴着口罩,头上裹着绿围巾。小胡记下了刘桂英的特征,然后走了。
不一会儿,汪新戴着厚棉帽,围着围脖,围脖挡着他的脸。他装作找座位的乘客从刘桂英身边走过,并暗中观察着。他走到不远处,站住身,转身望向刘桂英,琢磨片刻,又朝刘桂英走去。
汪新走到刘桂英座位近前,对小男孩说:“这车也太挤了,一个空座都没有。小朋友,给叔叔搭个边儿,让叔叔歇歇腿。”小男孩望向刘桂英,刘桂英不说话。“好事不白做,叔叔这儿有好东西。”汪新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瓶强力荔枝饮料,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望着饮料,又望向刘桂英。刘桂英朝里面挪了挪,小男孩也朝里面挪了挪。
汪新挨着小男孩坐下身,敲着腿说:“这腿都快站瘸了,累死了。”小男孩望着饮料,打不开盖儿。“来,叔叔帮你打开。”汪新打开饮料,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接过饮料,喝了一口,笑着说:“真甜呀!”汪新笑着说:“小馋猫,多大了?”
“十岁。”小男孩脆生生地说道。“这是出去玩呢?”汪新看着小男孩问。小男孩喝着饮料,说:“回家。”
一直不说话的刘桂英突然瞪了小男孩一眼,小男孩不吭声了,低头喝起饮料来。刘桂英的举动让汪新察觉到了,他仍然笑着对小男孩说:“你别光顾着自己喝,给你妈妈尝尝。”
听了汪新的话,小男孩将饮料举起来说:“妈,你喝。”刘桂英看着小男孩说:“妈不渴。”汪新进一步说道:“你妈是舍不得喝,孔融让梨的故事,你听过吧?想做好孩子,有好吃的,不能自己都吃了,得给长辈尝尝。”“妈,你就喝一口。”小男孩缠着刘桂英说。
刘桂英犹豫片刻,她提起口罩,露出嘴,喝了一口饮料,她的下巴处很干净,没有黑斑。汪新望着刘桂英,心里不禁犯起嘀咕。刘桂英拉下口罩挡住嘴,把饮料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接过饮料,继续喝了起来。
内燃机车宿营车内,马魁和老瞎子坐在桌前,马魁闻着馒头。
老瞎子嘴里轻声地说:“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可不能让她再跑了。”“别急,我们已经盯住她了。”马魁安抚老瞎子道。
这时,汪新快步走了进来。马魁立即问他:“怎么样,是她吗?”“她下巴上没黑斑。”汪新没有直接回答马魁的问话,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马魁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长相呢?”汪新无奈地说:“她不肯摘口罩,没看见脸。”马魁不语,汪新像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听那孩子的语气,应该是她儿子。”
“弄不好也是拐来的,不管咋说,这个味儿,错不了,一定是她!你们赶紧把她抓起来!”老瞎子激动起来。马魁问汪新:“谁在那儿呢?”汪新回答道:“我叫小胡盯着呢!”
老瞎子见马魁和汪新没动静,似乎对他们失去了信心:“算了,用不着你们了,我自己去!”说着,他站起身来。马魁也赶紧站起来,拦着他说:“老哥,你不能去!”老瞎子着急地说:“可你们再不抓她,她就又跑了!”马魁语重心长地说:“你听我说,抓人得讲证据,要不,抓了也是白抓,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这样,你把她交给我们,要真是那个人贩子,我们一定会抓住她!”
老瞎子无奈地一屁股坐下,他轻声地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能再让她跑了呀!”
火车停靠在北岭车站,乘客们纷纷下车。
刘桂英领着小男孩下了车,朝出站口走去。马魁和汪新也下了车,在后面紧跟着。刘桂英和小男孩走进麦香面食店,马魁和汪新站住身,麦香面食店不远处,是回味面食店。马魁交代汪新盯着麦香面食店,他则朝回味面食店走去。
马魁一进店里,店主就招呼起来:“早了不如巧了,刚出锅的大馒头,来几个?”“你这馒头好吃吗?”马魁指着馒头问。店主笑着说:“不好吃不要钱。”
“这话讲大了吧?”马魁假装不相信地说道。“不信你尝尝。”店主说着,就撕了一块馒头,递给马魁。
马魁尝了一口馒头:“嗯,还不错。”店主有些得意地说:“卖个馒头,还能骗你?”“可货比三家,我再去前面那家看看。”说着,马魁假装要走。店主一看,急忙说道:“你说的是麦香面食吧?她家的馒头,除了碱大点,跟我这不能比。”
“这话就又伤和气了吧?”马魁看着店主说。“不信的话,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家店在这条街上开了十来年了,她家才开三年。算起来我这也是老字号了。”马魁随口问道:“他们是外地人?”店主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你知道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马魁漫不经心地问。店主看着马魁说:“不清楚,他们来了,就开了那家店。”
“刚才,我看见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进了那家店,是那个女人开的店吧?”马魁继续问道。店主耐心地说:“谁知道谁开的,她闺女管着。”“那小男孩是她什么人?”马魁进一步问道。
“她儿子。不是,你到底买不买馒头?”店主反应过来,有点不耐烦地问马魁。马魁立马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能不在你家买吗?给我来六个大馒头。”“这就对了嘛。”店主笑着拿了六个馒头递给马魁。
马魁接过馒头,付完钱走出了回味面食店,直奔北岭刑警大队。
北岭市冬季的傍晚,寒意加深。
汪新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麦香面食店。马魁和一个便衣刑警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样,人还在吗?”汪新搓着手说:“一直没出过门。”马魁给汪新和冯永庆相互做了介绍,冯永庆说:“您好,汪新同志,我们已经查过了,你们要找的这个女人,没有留下任何个人资料。这个店,是用她女儿名字注册的,她女儿名叫朱月珍,老家在三道沟村。”
汪新问冯永庆,这儿离三道沟远不远,冯永庆说得有一百多里路。汪新建议赶紧去,冯永庆看了看天说,马上就要天黑了,让他俩歇一宿明天一早再去。汪新征求马魁的意见,得到了马魁的赞同。他还叮嘱冯永庆派人盯着麦香面食店,冯永庆立即响应。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们一行三人披星戴月开车前往三道沟村。
深夜,三人到了三道沟村村长家。一番介绍之后,村长坐在桌前,抽着烟袋锅。马魁、汪新和冯永庆坐在一旁。
村长对马魁说:“刘桂英年轻的时候就东奔西走的,不咋着家,大家对她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忙活啥。但看得出来,她不缺钱,还挺富裕的。她男人老实巴交,在家务农,看孩子。刘桂英做面食有一手,蒸的馒头不光碱味大,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她一蒸馒头,左邻右舍就都追着味来了。”
“她男人在哪儿?”汪新问。“三年前就死了,刘桂英就带着闺女和儿子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我不清楚。”村长抽着烟说。“刘桂英的下巴上,是不是有块黑斑?”马魁问村长。“没有,挺干净的一个人。”村长看着马魁说。
三人听完村长的话,沉默了。
沉默片刻,汪新继续问村长:“她有照片吗?”村长磕了下烟袋说:“她亲戚在村里,等我问问。”村长说着,站起身来去问刘桂英亲戚去了。
半晌的工夫,村长回来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递给汪新,汪新拿着放大镜,这张标明拍摄日期为一九八〇年五月的老照片上是刘桂英和一群亲戚的合影。坐在一旁的马魁问汪新:“是她吗?”
汪新抬起头:“除了下巴上没长斑,长相跟我记得的差不多。可是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敢确定。”马魁沉默着,汪新接着说:“咱们可以让那些受害人帮着掌掌眼,还有那个开包子铺的!”
马魁望向当地刑警冯永庆,冯永庆点了点头。
三人谋定而动,连夜直奔麦香面食店。
麦香面食店外,一堆人围观。汪新和冯永庆押着刘桂英从面食店里走了出来。
刘桂英挣扎着喊:“你们要干啥?凭啥抓我?”汪新厉声道:“你自己清楚!”“我就是开面食店的,惹着谁了?”刘桂英问道。“你拐卖的人都已经看到你的照片了,他们都认得你这张脸!”汪新对她说。刘桂英还想装糊涂:“你在说啥?我听不明白。”汪新直视着刘桂英说:“别以为你在下巴上弄了块假斑,就能逃得掉!”刘桂英还想垂死挣扎,她扭着脸说:“啥斑?我哪儿有斑?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因为你已经刻在他们心里了,是他们一辈子的噩梦!”在一旁的马魁厉声说道。刘桂英一时语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刘桂英被带上了内燃机车餐车。餐车内,刘桂英戴着手铐,老瞎子站在她近前闻着。“你要干啥,离我远点!”刘桂英躲着老瞎子,怒道。“就是这个味儿,没错,就是你!”老瞎子露出了笑容。
刘桂英惊恐地望着老瞎子,只见老瞎子突然伸出双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大喊大叫:“你把我闺女弄哪儿去了!你说!你说!”马魁和汪新赶紧上前拉开老瞎子。“叔,您可以问她,但不能伸手。”汪新说。老瞎子喘着说:“一九六三年秋天,十月十一日,宁阳火车站站台上,我闺女两岁,马尾辫,扎红头绳,穿粉裙子,你记得吗?”
刘桂英沉默着,马魁气得厉声道:“你说话呀!你说话!”刘桂英瞪着马魁说:“你别催呀,越催我越想不起来了。”
老瞎子嘴唇哆嗦着说:“想不起来?是你拐卖的孩子太多了,你不是人,你是鬼!是恶鬼!”马魁望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老瞎子,汪新严肃地对刘桂英说:“刘桂英,你好好想想,他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拐走的。我告诉你,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坦白交代!”
沉默良久的刘桂英突然说道:“我记得那个孩子。”老瞎子一听,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把她拐哪儿去了?她现在在哪儿?”刘桂英淡定地说:“出站的时候,我感觉被警察盯上了,就把那孩子扔火车站了。”“扔火车站了?”老瞎子质疑道。“对,我没拐走她。”刘桂英坚定地说。“不可能,我找遍了整个火车站,都没找到她!你在说谎!”老瞎子歇斯底里地说。刘桂英补充说道:“我记得,是把她扔在一个破仓库里了。”
听完刘桂英的话,老瞎子沉默着,突然,他的身子晃了晃,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汪新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他,马魁也一脸难过地望着眼前这个几十年如一日奔波在火车上找寻闺女的老瞎子。
人口拐卖案件算是告一段落,师徒俩一边走一边唠着。
汪新深有感触地说:“总算把这只老狐狸逮住了,顺藤摸瓜,就能揪出一堆人贩子来,把他们一网打尽!太痛快了,多少年了,我终于出了这口恶气!”马魁沉默不语,汪新没注意到马魁的情绪,继续说道:“但愿能借着这个好势头,把剩下那两个大案也破了,那咱这辈子,可就值当了。”
马魁依旧不语,汪新这才扭头看了一眼马魁,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试探道:“爸,您这段日子到底怎么了?”马魁头都没抬地问汪新,他哪儿不对吗?汪新笑着说马魁有心事,马魁嗤之以鼻地说是有心事,因为老琢磨他。汪新告诉马魁,他们爷俩都多少年了,瞒不住他的。马魁不屑地说,汪新弄得自己好像挺能耐一样。说完,他大踏步朝前走,汪新讪笑着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