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上下班都走解放路。這條筆直的大道原是半個世紀前橫穿法、英、美、德四國租界的赫赫有名的“中街”。如今便是由市區往土城和陳塘莊兩個工業區的主要幹線。每天上下班時,這裏便成了一條無窮無盡的自行車與其他各種車輛匯成的凶猛湍急的大河。那一片刺耳的、緊急的、催人的鈴聲和喇叭聲就是這條大河通過的聲響。如果有一輛車突然橫過身來,迫使後邊的大小車輛一停,就立即造成半個小時以上的交通阻塞,也使無數人在當天自己單位的考勤簿上記上遲誤的時間。可是這樣一條道路,對於孟大發嫻熟的車技並不成為困難。他能在這人間車縫中像泥鰍一般滑溜溜地轉來轉去,擰著車把,扭動腰身,自由自在地穿行,甚至還能和偶然較上勁兒的同路的小夥子賽賽車。這輛結實、靈便、輕快的匈牙利車便成了他的好幫手,使他每次都能遙遙領先地騎到土城的交叉口,傲然地回過頭去瞥一眼給他遠遠甩在身後的那個氣喘籲籲的敗將……隻是這種賽車要常常招來同路行車人的怨罵,而且相當危險,如果給別人的車掛一下,即刻會摔得人仰馬翻;尤其是在這條道與圍堤道的交口處——由那條彎彎曲曲橫插而來的道兒上,源源不斷地擁來許多騎車的人,匯入這車流中。在冬天裏,這些橫衝而來的男男女女中間,一些人沒戴帽子和頭巾,給北風吹得前額的頭發倒戧豎立,活像一隊奔來的野馬。他們一加入,車流的密度倍增,車把幾乎蹭著車把,行者提心吊膽,唯有像孟大發這樣年紀輕輕、手疾眼快、精力飽滿又閑得難受的小夥子,才認為這正是他們的用武之地。
這天,他又騎到圍堤道口。從那邊過來一個騎車人,開始跟在他後邊,騎了一陣子就趕上來,與他並肩而行。他感覺旁邊這人不斷地瞅他,他以為是熟人,扭臉一看,並不認得。這人很年輕,穿一件寬寬大大又粗又硬的勞動布麵的製服棉衣,一張蒼白、精瘦、輪廓分明的麵孔,雖然給寒風迎麵吹著,卻沒有凍紅的顏色。那細長的眉毛和深陷的眼睛倒顯得分外烏黑。在他與這個陌生人目光一碰的當口,那人竟對他露出一種溫和、善意、禮貌的微笑,還和他搭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