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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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運的好壞不能看一時,可得走著瞧。

一九六六年,團結大樓就像縮小了的世界,災難降世,各有禍福,樓裏的所有居民都到了“轉運”時機。生活處處都是巨變和急變。矮男人是總工程師,迎頭遭到橫禍,家被抄,家具被搬得一空,人挨過鬥,關進牛棚。禍事並不因此了結,有人說他多年來,白天在研究所工作,晚上回家把研究成果偷偷寫成書,打算逃出國,投奔一個有錢的遠親。把國家科技情報獻給外國資本家——這個荒誕不經的說法居然有很多人信以為真。那時,世道狂亂,人人失去常態,寧肯無知,寧願心狠,還有許多出奇的妄想,恨不得從身旁發現出希特勒。研究所的人們便死死纏住總工程師不放,嚇他,揍他,施加各種壓力,同時還逼迫高女人交出那部誰也沒見過的書稿,但沒效果。有人出主意,把他倆弄到團結大樓的院裏開一次批鬥大會;誰都怕在親友熟人麵前丟醜,這也是一種壓力。當各種壓力都使過而無效時,這種做法,不妨試試,說不定能發生作用。

那天,團結大樓有史以來這樣熱鬧——

下午研究所就來了一群人,在當院兩棵樹中間用粗麻繩扯了一道橫標,寫著那矮子的姓名,上邊打個叉;院內外貼滿口氣咄咄逼人的大小標語,並在院牆上用十八張紙公布了這矮子的“罪狀”。會議計劃在晚飯後召開。研究所還派來一位電工,在當院拉了電線,裝上四個五百燭光的大燈泡。此時的裁縫老婆已經由街道代表升任為治保主任,很有些權勢,誌得意滿,人也胖多了。這天可把她忙得夠嗆,她帶領樓裏幾個婆娘,忙裏忙外,幫著刷標語,又給研究所的“革命者”們斟茶倒水,裝燈用電還是從她家拉出來的線呢!真像她家辦喜事一樣!

晚飯後,大樓裏的居民都給裁縫老婆召集到院裏來了。四盞大燈亮起來,把大院照得像夜間球場一般雪亮。許許多多人影,好似放大了數十倍,投射在樓牆上。這人影都是肅然不動的,連孩子們也不敢隨便活動。裁縫老婆帶著一些人,左臂上也套上紅袖章。這袖章在當時是最威風的了。她們守在門口,不準外人進來。不一會兒,化工研究所一大群人,也戴袖章,押著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一路呼著口號,浩浩****地來了。矮男人胸前掛一塊牌子,高女人沒掛。他倆一直給押到台前,並排低頭站好。裁縫老婆跑上來說:“這家夥太矮了,後邊的革命群眾瞧不見。我給他想點兒辦法!”說著,帶著一股衝動勁兒扭著肩上兩塊肉,從家裏抱來一個肥皂箱子,倒扣過來,叫矮男人站上去。這樣一來,他才與自己的老婆一般高,但此時此刻,很少有人對這對大難臨頭的夫妻不成比例的身高發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