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傳:全三冊

六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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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存糧被賊偷去,蘇家的日子更艱難了。東坡居士別的都不怕,隻是從此買不起酒,他肚裏的酒蟲難耐,沒辦法中想了個辦法:從潘丙那裏要了些酒曲,自己淘了些米拌入酒曲再加水,封入壇中,幾天後取出一嚐,果然有些酒味兒,可也不知怎麽搞的,又酸又澀!朝雲嚐了一口就皺眉撇嘴:“這是什麽味道,壞了吧?”

蘇學士凡事都能湊合,又品了幾口,點頭道:“沒壞,是酒。”

“太難喝了!”

蘇軾把碗裏的酒“咕咚”一聲喝幹了,笑著說:“眼、鼻、舌各管一路,如今眼睛看著是酒,鼻子聞著是酒,隻有舌頭多事,然而眼與鼻‘二人一心’,不聽它的!”說得朝雲一笑,隻得由他去了。

恰在此時,一個朋友從武昌渡江而來,約蘇軾到臨皋亭相見。此人正是熙寧三年因為刺血寫經、千裏尋母聞名天下的大孝子周壽昌。

周壽昌小時候和母親分離,整整五十年未見,後來發願尋母,行走千裏,終於訪到生母,天下人都讚歎他的孝心。當時蘇軾正在京城擔任殿中丞直史館,也寫詩送給周壽昌,兩人成了朋友。後來蘇軾外放,周壽昌也在各地做官,再沒碰麵的機會,這一次周壽昌被任命為鄂州知府,治所正在江對岸的武昌,聽說蘇軾在黃州,急忙過江來見。

蘇家被賊偷了,這事周壽昌當然不知道。可老友相見當然不能空著手來。而且周壽昌心細,知道蘇軾被貶生活一定艱難,就帶了整整一船禮物,有米有肉,也有幾壇好酒,正解了東坡居士的燃眉之急。

周壽昌是府尊,公務繁忙不能久留,隻和蘇軾匆匆見了一麵,當天就回武昌了。然而閑談中周壽昌告訴蘇軾一個驚人的消息:宋軍大敗於靈州城下!

眼看廚房裏又堆滿了羊肉糧食,朝雲喜上眉梢,當夜做了一桌好菜慰問蘇學士肚裏饞蟲,又端上一壇好酒來,蘇軾卻知道好酒不多,舍不得喝:“這酒喝不慣,還是喝自己釀的酒吧。”又說,“今天得了一件好東西。”從袖子裏掏出來,竟是一支尺八。

朝雲從父親那裏學來的技藝,能吹尺八,隻是所會的曲目不多。這些年在蘇家時常唱曲彈琵琶,尺八很少吹奏了。後來蘇軾在湖州遭害,朝雲跟著夫人倉皇進京,那支不常吹奏的尺八也跟雜物一起丟在湖州。到現在幾年未見此物,乍一見倒也新奇:“大人怎麽想起這個東西來了?”

為何想起此物?蘇軾也不知道。他是送別周壽昌回來的路上忽然想起,滿黃州城轉了一遍,好容易才尋得這支尺八。

尺八是古樂,已被洞簫替代,除了朝雲,蘇軾真沒見別人吹奏過此物。而尺八之聲低啞遲緩,不像琵琶、竹笛、古箏之類鮮亮活潑,蘇軾原是愛熱鬧的人,久不聽尺八了。今天真就想聽,對朝雲說:“自到黃州做農夫,你的樂器歌喉都荒廢了。這荒郊野嶺與琵琶聲樂不合,還是尺八合適,就吹一曲吧。”

蘇軾所求朝雲無所不允,何況他的表情如此鄭重,朝雲更是不敢拒絕。拿起尺八問:“大人想聽什麽曲子?”

“隻聽那首《百字明》。”

朝雲點點頭,捧起尺八剛要吹奏,蘇軾又說:“等等,這樣的曲子在房中吹奏沒什麽意思,不如到江邊去吹。”

雪堂離江岸不遠,既然蘇軾有意,到江邊吹奏也沒什麽。可朝雲惦記著家裏:“上次雪堂已經招過賊,現在咱們都出去了,院裏也沒燈火,萬一賊又來了怎麽辦?”

“也沒什麽好偷的……”

“總有些糧食衣物吧?”朝雲看了蘇軾一眼,“還有那些新釀的酒……”

朝雲這丫頭鬼靈精,知道蘇軾不在乎別的,隻看重自釀的那一缸又酸又苦的酒。果然,給她一說蘇軾也擔心起來,半天才說:“天還早,我去找古耕道,讓他家小子幫咱們看門。”立刻跑去把古家的四兒子領了回來。朝雲又反複囑咐幾遍,讓這孩子插了門在房裏睡,有人敲門務必問清楚了再開。這才提了半壺酸酒,拿著樂器陪蘇軾走到江邊上。

這一夜蘇軾精神萎靡,話也說得少,隻是不停地喝那劣酒。朝雲不知他有什麽心事,也明白眼下不是問他的時候,隻能鼓起氣來把自己會的樂曲一支支吹給他聽。直到二更已近,風也涼了,朝雲所會的曲目也盡了,這才慢慢走回來。哪知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不覺奇怪,耳朵貼在門上細聽,隱約聽得鼾聲陣陣,原來看家的孩子已經睡實了。

蘇學士非要江邊聽曲,風雅倒是風雅,如今有家難回可怎麽辦?朝雲一臉無奈笑看蘇軾,蘇軾也是毫無辦法。好在初秋天氣不冷不熱,江邊的風也頗清涼,又是一輪好月亮,就對朝雲說:“這時候把孩子叫起來不好,反正已經三更,在門前稍坐坐天就亮了。”

眼下也隻能這麽辦了。朝雲搬來幾塊土坯扶蘇軾坐下,自己在身邊坐了,順勢把頭靠在蘇軾肩上,靜靜地抬頭看著月亮,忽爾輕聲問:“大人今天有心事?”

蘇軾輕輕歎了口氣:“聽說官軍在靈州吃了敗仗,損折十幾萬人馬……”

原來是這麽一件事。

半晌,朝雲低聲說:“這跟咱們沒關係。”

蘇軾又歎息一聲:“還是有關係的……”

朝雲抬起身來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仍然靠在蘇軾肩上:“都怪那個王安石把法變壞了,大人不是勸過皇帝嗎?不聽!怪誰呢?”

今天的蘇軾已經不是當年朝堂上那個糊塗大臣,這十多年大宋朝廷上演的這場大戲,他多少看懂了些:“都說‘王安石變法’,我看不是這麽回事。皇上一心要專權,想斂民財而富國力。可專權引來的是黨爭傾軋,斂財弄了個官逼民反,大宋立國以來,局勢從沒像現在這樣壞過。聖上再不醒悟,十幾年後不堪設想……”

蘇軾說的這些話朝雲聽不懂,這麽好的月色,這麽好的心情,也不想聽這些,半天才應了聲:“好壞都跟咱們無關,咱們隻過自己的日子。”

朝雲這話聽起來小家子氣,其實是個道理,而且是個大道理。蘇軾點頭應道:“當年孔子周遊列國,也曾遇到隱士,勸他拋棄一切入山做個農夫,又有一個楚狂接輿唱了一首歌:‘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你剛才說的話和楚狂接輿一樣。”說著,自己嘴裏又低聲念叨一遍,“‘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東坡居士傻話連篇,朝雲似聽非聽,到這時已經不想聽了,身子往下拱了拱,頭從蘇軾肩上移到胸前,輕輕說道:“往者不可諫,來者也未必可追……皇上的心就像漏了底的水缸,挑一百萬桶水也灌不滿它,以前如此,以後也如此,大人何必多想。”

是啊,皇帝的心是沒底的桶,多少權力多少金錢也填不滿這無底深淵。有這樣一個黑洞在這裏,不管是什麽人,用什麽辦法,“變法”永遠不會成功。麵對皇帝的私心,王安石那樣的蓋世英才尚且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東坡居士隻是閑散之人,又能怎樣?

沉默半晌,蘇軾低聲念道: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轂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東坡居士這支新詞寫得太好,鄰居古耕道第一個得了這首詞,立刻傳抄給朋友們。結果隻幾天功夫,長江兩岸黃州、武昌各處文人學士都在誦念這闋新詞,酒肆中的歌伎們也紛紛傳唱起來。卻有一個官員,在瓦肆裏聽了這支新詞,大驚失色,飛奔而去。這個人就是黃州通判孟震。

自從蘇軾到東坡種地,歡場上再無此人蹤影,孟判官也大半年未見過蘇學士的麵了。平時忙,想不到這些,現在忽然見了蘇軾的詞,其中滿是“退”意,尤其“小舟從此逝”一句可疑。孟震急忙向人打聽,知道是新出的“蘇詞”,心裏第一個想法就是:東坡居士已乘小槎離黃州,遁入江海不知所蹤了!

蘇軾是帶罪貶謫的官員,說得是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居住”,其實是讓當地官府對他加以監管。可徐大受和蘇軾一見麵就成了莫逆之交,根本沒有“監管”之意,給地讓他住在城外,任憑此人出入城池到處行走,蘇軾早前也常渡江到武昌城去遊玩,赤壁等處去了無數次,從沒有人“監管”過。現在蘇軾“小舟從此逝”,一聲不吭逃走了,黃州官員監管不力,豈不帶罪!

想到這裏孟震心驚肉跳,忙來找徐大受,見麵就說:“太尊,我剛得了消息,蘇軾攜家人逃離黃州,聽說已去江浙等處,又或隱遁於海外荒島去了。臨走留下一闋詞,大人看看。”把抄回來的《臨江仙》給徐大受看。

見了這詞徐大受也是一愣,隨即搖頭:“不可能,子瞻到黃州以後沒人虧待他,為何逃去?再說老蘇去年已經在城外開了荒,蓋了房子,咱們不是還送他一頭牛嘛。難道家業都不要了?”

孟震忙說:“蘇子瞻本是蜀人,在黃州有什麽‘家業’?再說開荒種田是個辛苦活兒,這人未必做得了,後來這一年咱們沒管他,他也沒來訪過大人,誰知道又有什麽變數!”

孟震這慌張樣子把徐大受也鬧得有些緊張:“你說怎麽辦?”

“要不要發文書叫沿江各處尋找?”

徐大受畢竟是個知府,穩得住,略一沉吟就連連擺手:“不必不必,子瞻的住處就在東門外,咱們去看就知道了。”扔下公務,和孟震換了衣服往雪堂來。

東坡先生的住處離城門不遠,走幾步就到了。爬上山坡一看,原來的荒地都種上了稻子,三間草房,一個草亭子,雖然寒酸些,與普通農家比也不差,房前屋後滿是桑樹,熱熱鬧鬧得,學士開荒時黃州府官員合送的那頭牛正臥在樹陰裏嚼草,廚房中炊煙嫋嫋,分明是個快樂農家,哪有“棄家遁去”的樣子?

見了此景別說徐知府,就連慌張的孟主簿都放下七分心來。走到雪堂前還沒進門,已經聽得鼾聲隆隆,推門一看,草房裏亮堂堂的,東牆“雪山”下有個老農黑臉短衣、露著兩隻光腳四仰八叉躺在竹榻上睡得正熟。知府和主簿相視而笑。

已到門首,當然要進去。徐太守、孟主簿走進雪堂,見東坡居士睡成這樣不忍叫他,立在牆邊看雪景山水。正好朝雲進來,見知府在此,忙說:“大人怎麽來了!”

聽到聲音蘇軾才醒過來,見徐大受來了忙起身相迎。這時候徐大受當然不說是來“查看”的,隻說:“我們是來查私酒的。”

大宋朝廷最會斂財,連酒也由朝廷專賣,不準百姓私釀,所以徐知府有這一句玩笑。蘇軾不知內情,也笑著說:“想不到被大人查出來了,隻得交出贓物。”自家劣酒不忍出手,把周壽昌送的美酒搬出來,三人對飲閑談。聊了好一會兒,還是孟主簿提出:“房裏悶熱,何不到江上走走?”三人下了東坡,在江邊尋條小船往赤鼻磯劃來。

不大功夫,小船已停在黃州赤壁對麵。

雖然這裏不是古戰場,黃州人仍然當它是赤壁。麵對赤壁紅崖,孟震不禁感慨:“當年周瑜二十四歲已有經略中原之能,麾熊虎之師於赤壁破曹軍百萬,何等英雄!我今年四十歲了,除了能吃能睡,別的本事一點沒有,平時喝幾杯黃湯寫幾首詩,還覺得自己活得不錯。唉!賢愚之別相去太遠,與公瑾比,我算什麽?”

聽孟震如此慨歎,蘇軾在旁邊笑著說:“主簿大人這話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來:早年眉山有兩位居士,一住城南,一住城北,都是飽學儒生,看看就要考中進士做官了。有一天兩位居士相遇,各抒誌向,城南居士說:‘我這輩子隻有吃飯睡覺兩件事不夠!他日得誌,必要猛吃一頓!吃飽就睡,睡醒還吃!此我平生之誌也。’城北居士冷笑道:‘我的誌向與你不同,將來發達了,必要每天吃了又吃,吃個不停,哪有功夫睡覺!’”

蘇軾這話逗得徐太守哈哈大笑,指著孟震說:“孟主簿還沒到‘城北居士’境界,必須努力!”孟震也止不住笑,指著蘇學士說:“你這張嘴呀!難道聖上要貶你。”

孟震這話無心,可蘇學士心裏有隱痛,聽了還是微微一愣。徐大受忙打圓場,笑著說:“當年阮籍登廣武城,仰天長歎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恥笑的是劉邦。哪知劉邦這個得天下的庸人豎子身後卻有文帝、景旁、武帝,又有漢光武這樣的英雄,直到後漢三國還能出一個劉玄德,可見前輩不如後輩,也有意思。”

徐大受這話是當時人普遍的想法,但這想法大錯特錯。蘇軾忙說:“太尊這話隻怕不對!劉邦起於草莽,於家國殘破之際討滅強暴,統一江山,治理天下,初得富強。要說天下大一統,並非起自始皇帝,真正開一統局麵的倒是這位漢高祖。且劉邦率烏合之眾與項羽天下無敵的精銳屢敗屢戰,最終滅項王於垓下,何等勇毅!進鹹陽時和關中父老約法三章,隻說了三句話,從此掃清暴秦惡政,天下百姓有了活路。今天離漢朝已過了一千年了吧?可咱們大宋律法多半還是延續漢朝,而秦法何在?早扔到糞坑裏去了。所以說漢高祖劉邦真是一個大大的英雄!阮籍是何人?他敢鄙薄劉邦?絕不可能。”

蘇軾說的句句都對,可他這麽一說,阮籍那句“使豎子成名”就很難理解了。孟震忙問:“子瞻以為阮籍說的‘豎子’是指項羽?”

蘇軾搖搖頭:“項羽不如劉邦的地方在於他心胸狹隘,不知天下一統,隻認楚國一隅,分封諸侯,自稱‘西楚霸王’,胸襟誌和與劉邦比差得太遠。然而項王撥山舉鼎、背水破秦,以精銳數萬擊天下,應手皆破,漢高祖以數十萬眾與之相搏,被打得拋妻棄子單騎而逃,單就這份武功,可知項羽也是個英雄。隻不過英雄和英雄不一樣:劉邦是開國立業救世濟民的英雄,項羽是勇冠三軍所向無敵的英雄,仔細論起來,則劉邦是大英雄,項羽是大梟雄,然而都是不世出的人傑。這兩位,不要說阮籍,就算後世開國君王也不敢輕視他們。”

這一下孟震徹底糊塗了:“那阮籍說的‘豎子’是誰?”

蘇軾笑道:“三國中的曹魏稱雄一時,所倚仗的不過曹操、曹丕、曹睿三代賢君而已。阮籍生時曹睿已死,司馬懿將要謀奪曹氏社稷;東吳孫氏諸王互相殘殺,血流成河;西蜀諸葛亮獨撐社稷,拚命保著劉禪,隻有苟延殘喘的本事,沒幾年諸葛亮亦死。魏、蜀、吳三國氣數都盡了,不久三國歸晉。可晉朝是什麽東西?皇帝不是皇帝,大臣不是大臣,文人不是文人,烏煙瘴氣一無可取!司馬師、司馬昭皆是鼠輩,哪有‘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氣概?由此可知,三國不如雄漢,兩晉不如三國,天下從此走上衰落之路,阮籍是曹氏舊臣,心裏向著曹魏,可曹魏已不成氣候;阮籍打心眼兒裏厭惡司馬氏,可這些人手握屠刀殺人如麻,阮籍不敢與抗,整天喝酒裝瘋而已。所以阮籍登廣武時,認為他生活的這個時代天下皆‘豎子’之輩,連他自己也不例外,不要說與高祖、項王比,就連曹孟德、劉玄德也比不了,甚而虎踞江東的孫伯符,破敵百萬的周公瑾也強過他們百倍。所以阮籍歎得是‘魏晉之輩皆豎子’。”

東坡居士的解釋別開生麵,然而細品之下又有道理。徐大受、孟震對看一眼,都悄悄歎了口氣。

一瞬間,東坡居士和徐太守、孟判官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今天的大宋朝廷是不是也像魏晉一樣,成了個“時無英雄,豎子成名”的沒落時代?

三國兩晉是虎狼天下、狐犬鑽營,沒落就沒落了吧。可大宋王朝是花團錦簇的百年盛世,富足繁華的鐵桶江山!這個君臣共治、文治無雙的朝廷怎麽說沒落就沒落了呢?

半晌,東坡居士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把空碗擲在地上,指著麵前赭紅色的崖壁高聲念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東坡居士這千古絕唱,其實豪邁是其表,頹唐是其骨。

“阮籍臧否不掛口”,東坡卻是個胸中有言不吐不快的脾氣,對他而言,“故國神遊,人生如夢”隻是頃刻,涉足朝局,埋身糞坑,仍然在所難免,真正的痛苦煎熬,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