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六年早春就這麽快快樂樂過完了。眼看暑氣漸生,酷夏將至,古耕道來找蘇學士,對他說:聽說沙湖一帶有幾十畝上好的水田要賣,不知學士有沒有興趣?
到這時蘇軾和家人商量賣宅買地的信還沒有回音,“買地”二字暫時無從談起。但古耕道幫忙,自己若一口回絕也不好,就答應古耕道,第二天一起去看地。
古耕道走後天也晚了,朝雲到廚房去做晚飯,蘇軾一個人在院裏坐著乘涼,卻見東坡走上一個出家人,一件灰布僧袍破成了魚網,腳上是穿成兩半的爛草鞋,頭發約有一寸長,不知多久沒洗過,沾得一縷一縷,滿臉亂蓬蓬的胡須,手裏拄著竹杖,一時認不出來,正注目看他,那和尚已經走到蘇學士麵前,直眉瞪眼地說他:“看什麽!見了和尚連碗水都不給?”
到這時東坡居士才認出:這不是於潛詩僧參寥大和尚嗎?
參寥忽然到了黃州,蘇軾喜出望外,忙把參寥迎進雪堂,見他衣衫襤褸麵容憔悴,這才想起問人家:“怎麽到黃州來了?”
參寥淡淡一笑:“老兄被貶黃州三年,也不知過得怎樣,我不放心,,來看一眼。”
這麽說參寥是憑兩條腿從杭州走到黃州來的!
無常是苦,因為“無常”是個幻境,種種都是假的,由此生出的“貪瞋癡慢”也是假的。看看參寥大和尚,幾千裏艱苦跋涉對他而言渾如無物,從杭州走到黃州隻是“來看一眼”,就像早晨去鄰居家串門兒,中午吃個飯,晚上溜達著走回來……單這一句話,貪瞋癡慢、苦樂酸甜、爭長較短,種種“幻象”都被大和尚看破了,說破了。
看著眼前又髒又破的和尚朋友,蘇軾滿心敬佩,一肚子感激,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參寥和尚把東坡居士在東坡的“家當”看了一眼,連連點頭:“子瞻老兄好本事!到黃州三年,都以為你吃盡了苦頭,哪知才兄不但混得挺美,還置下這麽一份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