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向你說
你本來有一個態度呢
我親愛的卡卜斯先生:
你不會得不到我的祝願,如果聖誕節到了,你在這節日中比往日更深沉地負擔著你的寂寞。若是你覺得它過於廣大,那麽你要因此而歡喜(你問你自己吧),哪有寂寞,不是廣大的呢;我們隻有“一個”寂寞,又大又不容易負擔,並且幾乎人人都有這危險的時刻,他們情願把寂寞和任何一種庸俗無聊的社交,和與任何一個不相配的人勉強諧和的假象去交換……但也許正是這些時候,寂寞在生長;它在生長是痛苦的,像是男孩的發育,是悲哀的,像是春的開始。你不要為此而迷惑。我們最需要的卻隻是:寂寞,廣大的內心的寂寞。“走向內心”,長時期不遇一人——這我們必須能夠做到。居於寂寞,像人們在兒童時那樣寂寞,成人們來來往往,跟一些好像很重要的事務糾纏,大人們是那樣匆忙,可是兒童並不懂得他們做些什麽事。
如果有一天我們洞察到他們的事務是貧乏的,他們的職業是枯僵的,跟生命沒有關聯,那麽我們為什麽不從自己世界的深處,從自己寂寞的廣處(這寂寞的本身就是工作、地位、職業),和兒童一樣把它們當作一種生疏的事去觀看呢?為什麽把一個兒童聰明的“不解”拋開,而對於許多事物采取防禦和蔑視的態度呢?“不解”是居於寂寞;防禦與蔑視雖說是要設法和這些事物隔離,同時卻是和它們發生糾葛了。
親愛的先生,你去思考你自身負擔著的世界;至於怎樣稱呼這思考,那就隨你的心意了;不管是自己童年的回憶,或是對於自己將來的想望——隻是要多多注意從你生命裏出現的事物,要把它放在你周圍所看到的一切之上。你內心的事物值得你全心全意地去愛,你必須為它多方工作;並且不要浪費許多時間和精力去解釋你對於人們的態度。到底誰向你說,你本來有一個態度呢?——我知道你的職業是枯燥的,處處和你相違背,我早已看出你的苦惱,我知道,它將要來了。現在它來了,我不能排解你的苦惱,我隻能勸你去想一想,是不是一切職業都是這樣,向個人盡是無理的要求,盡是敵意,它同樣也飽受了許多低聲下氣、不滿於那枯燥的職責的人們的憎惡。你要知道,你現在必須應付的職業並不見得比旁的職業被什麽習俗呀、偏見呀、謬誤呀,連累得更厲害;若是真有些炫耀著一種更大的自由的職業,也不會有職業在它自身內廣遠而寬闊,和那些從中組成真實生活的偉大事物相通了。隻有寂寞的個人,他跟一個“物”一樣被放置在深邃的自然規律下,當他走向剛破曉的早晨,或是向外望那充滿非常事件的夜晚,當他感覺到那裏發生什麽事,一切地位便會脫離了他,像是脫離一個死者,縱使他正處在真正的生活中途。親愛的卡卜斯先生,凡是你現在做軍官所必須經驗的,你也許在任何一種現有的職業裏都會感到,甚至縱使你脫離各種職務,獨自同社會尋找一種輕易而獨立的接觸,這種壓迫之感也不會對你有什麽減輕。——到處都是一樣:但是這並不足以使我們恐懼悲哀;如果你在人我之間沒有諧和,你就試行與物接近,它們不會遺棄你;還有夜,還有風——那吹過樹林、掠過田野的風;在物中間和動物那裏,一切都充滿了你可以分擔的事;還有兒童,他們同你在兒時所經曆過的一樣,又悲哀,又幸福——如果你想起你的童年,你就又在那些寂寞的兒童中間了,成人們是無所謂的,他們的尊嚴沒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