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邻兮

第二十三话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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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邻居开启一段恋情是什么体验?丁尔夕曾经在网上看到这样一个问题,现在她也成了有资格回答问题的人,她的回答是:虽然是刚刚在一起,却感觉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这天,丁尔夕在家里煲汤,准备拿去医院给爸爸,在等待的间隙,她又看到了柜子上那个装着妈妈遗物的盒子。她把盒子打开,看到妈妈遗留下来的手机,再一次插上电源把它开机。在妈妈离开后的日子里,她重复了很多次这件事情。妈妈的手机里有很多关于他们一家的照片,每一张都充满回忆。她当然可以把照片都拷到电脑上,但是这不一样,用妈妈的手机看这些照片,就像和妈妈一起看一样。

丁尔夕为了防止停机,一直在给这部手机充值,所以开机的时候依然能接到很多信息,虽然很多都是垃圾广告。

一条署名是“邓医生”的人昨天发出的信息很让丁尔夕在意:怎么好久不来做咨询了?我想知道你的近况。

整个聊天记录只有这句话,这个邓医生是谁?联系到妈妈的躁郁症,丁尔夕猜想这应该是妈妈的心理医生,她决定拨打这个号码告知一声。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喂,你终于联系我了。”

丁尔夕有点紧张:“您……您好,请问您是我妈妈的心理医生吗?”

邓医生一愣:“为什么是你打的电话,你妈妈怎么了吗?”

丁尔夕把妈妈的情况告诉邓医生。

邓医生有点不相信:“你们是怎么确定她是自杀的呢?”

“路人看到她的尸体以后报了警,然后警方在她身上找到了欠款的合同,截止日期就是那天。警方在周边调查过,她的身上也没有撕扯的痕迹,于是论断她是压力过大自杀的。”

“你就是她提过的那个也是学心理学的大女儿吧?”

“对的,是我。”

邓医生叹了口气:“我们这个职业是不能泄露客户的咨询内容的,但是人已离开,我还是想表达一下我的观点,那就是通过我的观察,我在主观上不相信你的妈妈会自杀。她找我做了两年心理咨询,一直在坚持服用精神科的医生给她开的药,她的状况是在逐渐变好的。”

邓医生顿了顿:“你觉得你的妈妈爱你们吗?”

丁尔夕很坚定:“非常爱。”

邓医生:“是的,她在做咨询的时候也强烈地体现出了对你们的爱,所以我是不相信她会抛下你们不管的。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债务给了她相当大的压力,让她一时想不开,她也不会以跳崖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最难受的一段时间经常失眠,面容憔悴,但是依然会每天早上起床化一个显得自己很精神的妆,再送你的妹妹去学校。她是个爱美的人,她能顶着那么难受的病情在你们面前假装没事,不可能以跳崖这种毁掉自己容貌的方式留在你们的噩梦里。”

丁尔夕听到邓医生说这些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是真的,妈妈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妈妈在太平间里的样子。

丁尔夕回复邓医生:“谢谢您,邓医生,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医生拜托她:“到时一定要告诉我,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被告知自己的访客自杀身亡,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丁尔夕放下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当然想过妈妈出事是人为的,所以当初恳请警方仔细调查,但是没有调查出什么异样,而且妈妈身上的借据和精神药物都符合一个自杀者的特征。

谋杀是不可能的,这点她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

但如果……是失足坠崖呢?

妈妈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但如果她不是自杀的,这对他们一家的意义就真的太大了,丁耳朵对爸爸的感情就会不一样,爸爸的歉疚感也会少一点。

丁尔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她冲到太平间里抱着妈妈的遗体痛哭:“你怎么那么傻!又不是还不了钱,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承担?!”

而现在竟然有这样一种可能:哪怕自己很难受,妈妈也没想过放弃她们啊!

这已经不是猜想了,丁尔夕开始相信,这就是真相。

把汤送到医院时,林续已经在等她:“你说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丁尔夕把林续拉到一边告诉他那通电话的内容,林续不假思索地说:“我们马上去那边看看吧。”

若不是林续陪着,丁尔夕真的没有勇气登上这座山,这是一个悲伤的地方,她会不断想象妈妈当时的情况。

林续看出丁尔夕的紧张,轻轻牵住她的手:“有我在,没事的。”

丁尔夕答应林续的告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安心,就像现在这样。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妈妈和邓医生的聊天记录为什么是清空的,她是担心一不留神被我们看到吧。”丁尔夕说。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父母真的做了好多事情。”林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觉得丁尔夕妈妈孤身一人来这里有点奇怪,“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之前不知道,现在我想,她是来看这些好看的花儿吧。”上山的道路边,两人看到很多好看的小花,“妈妈喜欢花,喜欢海边的夕阳,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那就说得通了,上次和你爸爸去拜祭你妈妈的时候,他也专门买了很大一束花。难道她是因为摘花掉下山崖的吗?”林续发出疑问。

“完全不可能。”两个人来到她跳崖的地方,没有看到任何花的影子。

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摄像头,丁尔夕和林续不知道如何重现大半年前的一场事件。

丁尔夕想走到崖边看清楚一点,林续心里一惊,赶忙拉住她:“太危险了,我们先回去吧。”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林续神经绷得很紧,不容许丁尔夕一家再出现任何意外。

丁尔夕不甘心,却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对着天空在心里默念:妈妈给我点提示吧,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天空没有任何回应。

两个人又在附近问了一遍,住在山脚下的人好几个都知道他们说的有人自杀的事情,但是都没人看到当时的情形。

“回去吧。”丁尔夕失落地说。

“明天印一些求助告示再来吧,到处贴一下,看看有没有目击的人。”林续看到几根电线杆,觉得可以这么做。

“明天贴了告示以后如果收不到回音,我们就算了吧。爸爸还需要人照顾,妈妈的离开也已成定局,不能在这个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林续还想继续安慰丁尔夕,突然被远方的一个东西吸引注意力:“那是什么?”

丁尔夕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是无人机啊,最近挺流行用这个拍摄的。这边风景还不错,也没有什么障碍物,可能是无人机拍摄不错的选择吧。”

“那天有没有人用无人机拍到了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

顺着无人机回飞的方向,林续看到另一个山头好像有两个人,两个人马上跑起来。

“我们第一次来这边玩无人机呢。”两个小年轻面对气喘吁吁的林续和丁尔夕,不明所以。

“你们可以帮忙问问一起玩无人机的朋友有没有过来拍过吗?具体时间是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林续向他们求助。

“玩无人机的人本来就不算多,还要精确到某个下午,不可能的啦。”其中一个小年轻说。

“这关乎我妈妈的死因,对我非常重要,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过。如果可以帮忙,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丁尔夕坦诚相告。

“死因?”两个小年轻露出惊恐的表情,转而又有点兴奋,也许他们觉得自己有可能帮助破获一起什么案件,“我们加入了本地的无人机爱好者群,可以帮你问一下,但是概率很小,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就麻烦你们了。”丁尔夕和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也算有收获了,对吧?”林续看丁尔夕依然心不在焉的样子,鼓励她说。

丁尔夕是三天以后在医院里收到信息的,玩无人机的爱好者的确不多,两个年轻人在几个群里一发就基本有答案了。也许是丁尔夕对天空的祈祷显了灵,真的有人给她发过来一条五分钟的视频。

因为是周末,林续也在,这让她感到庆幸,她还真的没有勇气一个人点开这个视频。

两个人去到病房外面,在有具体的结论之前,还不能让爸爸知道。

丁尔夕点击播放键,随着无人机的视角在空中盘旋,看着看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画面的远处有个人影,虽然离得很远,但是丁尔夕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妈妈。

丁尔夕觉得有些嘲讽,她现在竟然在天上看着妈妈,而现实里这个顺序已经颠倒过来。

妈妈蹲在山崖边,好像要摘什么东西,然而无人机飞得太高,和妈妈也有一定距离,没能看得很清楚,无人机的主人只当是一次简单的拍摄,摄像头一扫而过就返航。

丁尔夕知道是时候跟爸爸说这个事情了。

“什么?你妈妈有可能不是自杀?你们最近神神秘秘的就是因为这个吗?”丁明“噌”的一下坐起来,动作太大以至于扯到伤口,疼得马上捂住。

丁尔夕让爸爸注意伤口,三个人把画面放大,把丁尔夕妈妈出现的十几秒重复看了很多遍。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一种可以画画的野果子啊……”丁明沉重地说,心脏检测仪的数据快速升高,丁尔夕赶紧轻抚他的背,让他别那么激动。

丁明的手在颤抖,他不敢相信丁尔夕的妈妈是因为这个坠崖的。“太傻了,真的太傻了……”丁明重复了好多次这句话,林续和丁尔夕不敢打扰丁明,在一旁默默等待他道出他知道的真相。

“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有一次一起去山里画画。她也是在山上摘了几颗这种野果子,很开心,问我说这果子可以挤出紫色的果汁,也能用来画画吗?我就回答她不仅可以画画,而且她画的东西,我会帮她实现。然后她就画了一个简单的房子。那时候我的画卖不出去,穷,她说不介意住的地方有多简陋,只要是和我一起就可以,几天以后我们就领了结婚证。她又在画上面添了两个小孩,后来就有了你们。那幅画一直摆在我画室的桌面上,你们小时候应该见过。她这么冒险地去摘那个果子,一定是想起了关于我们建立小家的美好往事,她应该是想找我帮忙吧……怎么那么傻,直接打电话不就行了……”

在丁明痛苦的回忆里,丁尔夕看到这样的画面:妈妈为了放松心情去爬一座有很多花花草草的山,在看到那颗野果子的时候她想起和丁明的约定,她想起了关于这个小家的美好,她决定摘几颗果子画一张支票,拍到丁明的面前,说“借我这么多钱,我会还你的”。

这才是她认识的妈妈。

可是为了这个失去生命,真的好傻,丁尔夕好希望摇着妈妈的肩膀问她:“你怎么那么傻,这点安全都保证不了。”

“耳朵啊,妈妈不是自杀,没有抛下我们不管哦,你要听一个关于爸爸和妈妈的故事吗?”丁尔夕在医院里已经紧紧地抱过爸爸,现在回到家又紧紧地抱着丁耳朵。

他们一家三口的感情此刻就像丁尔夕的拥抱,被紧紧地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