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撒謊者的供述

真話的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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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一爿墓園。環顧四周,隻我一人與死人為伍。

在第一個墓碑前我停下腳步,我是被一個聲音叫停的。聲音來自墳墓深處,沉悶、潮濕、陰冷。

我沒有害怕沒有吃驚,我對什麽都見怪不怪。

天堂與地獄是沒有界限的,活人與死人是沒有界限的,善與惡是沒有界限的。我讀過《佩德羅·巴拉莫》,作家中的通靈師胡安·魯爾福。

我在墓碑前蹲下,把那句話收攏入耳。墳前的蒿草沉默如臥伏的忠犬。

墳裏的人說:過路的人啊,你他媽給我站住。

我說我站住了。你說吧,我聽著。

我是因為說真話而死。墳裏的人說。然後他就告訴我他生前經曆的每一件事,和針對每一件事他所說的真話,以及每次真話出口之後的後果。

我打斷了他。

我打斷他不是因為我不耐煩了,我也頗有些時間可資浪費,隻是腿蹲得有些麻。

我半直起身子,揉著酸脹的腿說:你夠幸運了,居然說了那麽多、那麽多批次的真話之後,才死。

墳墓沉默了,久久未發一聲。

我不得不打破這死寂。我直起身子俯瞰墓碑,用邪惡而戒備的眼神盯視著那塊灰白的石頭,提防著一張尖牙利齒的嘴出現在墓碑上。

死人既然可以說話,未必就不能咬人。

有生命的噬咬與沒有生命的噬咬是沒有界限的。有人打開了一瓶泡了十年的藥酒,喝下第一口酒之時,嘴唇被酒中的蛇所咬。毒液如一分鍾前榨的果汁那樣新鮮。喉頭**,柔軟的平滑肌鉛板一般,紅細胞爭先恐後地擠出你此時已像粗紋紗布一樣的血管。這個過程是你隻求速死而不得的過程。

墳裏的人沒有咬我。他隻是把扭曲的臉凸現在墓碑上,死者的憤怒迸裂了碑上的字,變得殘缺不全。沒有迸裂的字由陰刻變成陽鐫,那些鼓起的筆畫酷似生者脖子上暴露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