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燈頭在不安的跳。我在看書，那是我從家鄉帶回來的唯一一本書，國文教材。我必須重讀它，我怕我已經認不出那些美麗的字，謝天謝地，我還認識它們。“伯格雷。你在天堂看著我嗎？你會替我高興的是吧，我找到了一份教書的工作。從你那裏學來的東西很快就要派上用場了，我會教孩子們寫字、讀書、朗誦最美的詩，我還要教他們拉梵阿玲，讓他們在校園裏唱歌。”
他早就睡著了。耳邊是他笨重的呼吸聲，可我還清醒得如同身處一個清冽的早晨。
“……也許我能幫你找個體麵些、輕鬆些的工作……”
這句話把他傷了，我知道。連冬兒都看出來了，他是個乖巧的孩子，沒有出聲，安安靜
靜地吃東西，偶爾抬起頭，觀察我們，那些漂浮在話語和沉默中的緊張氣氛他都能感知。我還知道他喜歡他的爹，喜歡去碼頭，看那些苦力們在陽光下汗津津的膀子，聽他們用沙啞的喉嚨唱出的號子，和他們之間粗鄙的調笑。這也不怪冬兒，在他還沒有接觸到優雅、體味到文明的美好之前，那些東西當然對他有足夠的吸引力。
好在我有耐心，這是件漫長的事。
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令我興奮不已，我的腦子裏像是在放映一場電影，學校、操場、桌椅散發出的新鮮木料的香氣，下課時悅耳的鍾聲，這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場景。那是我童年的延續。
“甚至有你，伯格雷，我幻想著在第二天清晨，在學校的操場上看到你，你瘦長的身體，蔥蘢的胡子，肅穆的法袍，幽藍的深眼窩。
“這是個瘋子的想法，伯格雷。”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聽著他翻身的聲音和模糊的囈語，我進入了蕪雜的夢鄉。“我確信我夢到了你，可我起床的時候卻什麽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