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你墳前跳舞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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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院了。母親說我撿了條命。

回家的路上我趴在爹背上,“真想給你娘一個大嘴巴。”

“那是我媽,不是我娘。”我補充道,“不怪我媽。”

“操。”還有一些我聽不清的字在爹的喉嚨裏轟隆隆翻滾。這個字我學會了,不過我知道那是母親決不讓我說的髒話。可我將來會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回家後爹和母親都沉默著。母親的臉是灰蒙蒙,一場連綿的細雨將要落下之前的樣子。爹的臉是巨大的烏雲團,沉甸甸的,幾乎要墜到地麵。他的臉色讓我想起上帝,或者說老天爺吧,就像老天爺怒氣衝衝地瞪著地上的人們,祂的鼻尖頂著人們的鼻尖,一個大肚子就快貼到地皮,裏麵盛滿了怒火。那是雷電和暴雨。

吃完飯母親把我抱到**,蓋好被子,俯下身,用手給我理了理頭發,又在我額頭和臉蛋上親了親就出去了。我看到她眼裏有霧水。

今晚仍然不會有人給我講故事。我自己睡,沒什麽。我跟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他們都跟媽睡一個被窩,一直睡到上學。母親說跟媽睡的孩子長大了沒出息,我不想沒出息,所以我很小就自己睡,可我不太明白“出息”是什麽。其實我很想跟媽一起睡,尤其是在有風有雨有雷有電的夜。那種夜,滿世界的鬼魂都擠在窗外,利爪化成樹影,要把所有的小孩都抓走。在那樣的夜,我好幾次都被鬼魂的嚎叫驚醒。我跳下床,跑到他們的房間,鑽進母親的被窩,一下子就不害怕了,像小鳥托庇在能遮風擋雨的簷下。可是有那麽一天,閃電和炸雷把世上所有的鬼魂都叫醒了,它們甚至已悄無聲息地遊進屋子,借著閃電的光,蛇行在牆上,還衝我呲牙。我縮進被子哆嗦著,可我的哆嗦製造了錯覺,那酷似有無數隻手在拽我的被子,那些鬼爪的冷氣透被而入,侵襲著我的皮膚,並在上麵培植了無數個細小的、圓丘狀的小鬼,它們是以雞皮疙瘩的形態呈現在我身體上的。小鬼們張開嘴,齧咬著我,把陰冷的氣吹進我體內,想製造成倍的恐懼來打垮我,卻反而把我身體裏勇氣的閘門打開了——我掙脫了它們,掙脫了已然背叛我的被子,跑到大屋,看到了我不該看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