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你墳前跳舞唱歌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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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空襲漸漸頻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那天午後,何校長和市裏的督學來旁聽我講課,我的發揮理想之極,孩子們與我的互動也堪稱完美。他們積極回答我的問題,舉起來的小手如一片長勢可喜的幼林。這些小鬼頭越來越喜歡我了,我猜出了他們的小心思,他們知道校長和督學坐在後麵,他們想讓我、他們的老師得到賞識,因此這堂課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專注和興奮。我愛這些小家夥。

風琴已經容許我在她身上彈奏出美妙的聲音了,踩在踏板上,猶如在波濤上自在行走。音符在教室裏飛行,孩子們童音清亮,窗外的樹颯颯作響,仿佛悅耳的和聲。

音樂課結束後,督學和校長起身鼓掌,孩子們也拍起了小巴掌。何校長先於督學走向我,他幾步就跨到我身前,我有些慌亂地垂下頭,他筆直的褲線和鋥亮的皮鞋走向我,那衝入我視線的疾速讓我產生了錯覺——他似乎是要給我一個肋骨相嵌的擁抱,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不會真的——

他及時停駐在我身前,然後,伸出了手。我的手也伸了過去,但那更像是一段樹杈的延伸,植物一樣伸展過去,去迎合令它生發枝芽的風。然而它依然具有動物的觸感,那隻手感知了另一隻手傳遞來的熱度、柔軟,和其他能觸知到,卻難以分析、聚合、並能夠清晰描摹的東西。

督學也走上前,一個眼鏡滑落到鼻翼的、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小老頭,他和他都說著什麽,我卻什麽也聽不到,入耳的,隻是孩子們在教室外的嬉戲喧鬧聲,似是從一個遼遠而空曠的地方傳回的聲音。而我看到的,隻是那張白皙平滑的臉,修剪齊整的黑色邊鬢,和那雙蘊著水霧的眼……

我的身體那時大概是塊石頭了吧,不對,是機器。我還能動,衝跟我握手的人點頭,咬著嘴唇,殘存的意識控製著眼淚突破眼眶的堤壩(我怎麽會想哭呢?),喉嚨裏寒暄著一些文字的片段,向他們揮手告別,以及心髒鼓點跳動的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