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学校、当了校工也没用,他还是个混蛋,还是个愚蠢的、内心荒芜的农民。有些东西是浸入骨髓里的,很难改变。但,我还是要做出尝试,哪怕改变一点点也是好的。这世上,有人正在用枪炮和鲜血改变这个国家,有人用的是纸笔和来自肺腑的呼号。我一介女流,无力帮这个国家改变什么,我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冬儿的人生。
你毕竟是个懦夫。你没有敢跟日本人拼命的胆子,却在一个孩子身上发威。
别以为我真的想改变你。我是为了我的孩子。
办公室的隐秘之洞成了我和他的爱巢。在那张柔软的**,我收获了平生第一次快感,第一次品尝到**的美妙。唯一的阴影是刘七。
他是个言出必践的人。第二次幽会后,他告诉我下周让刘七来上夜班,顶替覃伯。“可我还是有些好奇,”他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一圈又一圈,到我就快感觉到疼时,才松手,那绺头发蛇一样旋转着,“可否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嫁给……那个人的吗?”
“那你可否先给我讲讲,你桌上的那个女人是谁?”
“是我大学同学,准确地说,是我的未婚妻。”
“她怎么没在你身边呢?”
“她在英国留学。”他把头埋在我乳间,“如今兵荒马乱的,她是不会回来了。”
英国。伯格雷的故乡。
“将来……你去找她吗?”
“不去。我已经有了你。”
“可……我能替代她吗?”
“假如你肯嫁给我,”他抬起头直视着我,“就能。”
我搂住他的脖子,依旧把他的头贴在我胸口,怕他看到我眼里有泪流出来,“我怎么配呢?我已经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了……”这句话在心里打着绝望的滚。
“说说他吧。”
“别揭我伤疤了,求你。”我吻着他的耳朵,“那不是婚姻,那就是狠狠的一刀……一道伤疤。”
那的确是狠狠的一刀,我自己割的,用疼来止疼。
“说说这个地方吧。”我问他,“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她父亲的房子。”
“她?”
“嗯,她父亲也去了英国,临行前把这爿房子留给了我,改成学校,就是照他老人家的嘱托办的。”
“那……你和她曾经在这……”
“我们彼此都留些秘密吧,好吗?”
“嗯。”我吻着他的耳朵,手探下去握住,“再来吧,如果你不累的话。”
日本人既然占领了这座城市,就不再丢炸弹了。我们的地洞似乎失去了用处。但很快,国军的炸弹也扔了下来,炸弹是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所以地洞依然有用。
“我没忘记你,伯格雷。你已长眠地下,而我,虽然活着,也时常出现在地下的洞穴里。有时,我在自己的地洞里,怀里抱着我的孩子,我那沉默的丈夫坐在一边。他当了校工,不再去码头当苦力了,再说码头也已经被日本人炸毁,此时他们正在重修,以迎接来自东洋的船舶和枪炮。
“有时,我会钻进另一个洞穴,和另一个男人**着身体躺在一张舒适的**。我说不清自己是否爱他,可能我直到死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了。我只爱过你。
“可能我只是贪恋他吧,就像某个与族群失散已久的孤独的动物,贪恋一个好不容易邂逅的同类,我还贪恋他的肉体,他把难以言说的快乐注入我身体里,而那快乐证明了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我知道,这有些自私。”
黎明时分,大地吐出晨雾,混沌了整座城市。海被封闭其中,潮声被冻结,海鸥的哀鸣只有它们自己能听到,浓雾看出了鸟们的企图,层层叠叠地堵住了每一条出路。
我越来越早地醒来。走出院门,与晨雾沆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呼吸仍然顺畅。
那么,就得活下去。
日本投降。短暂的和平。然后,战争继续。
同类向同类呲出獠牙。双方都在宣布:你们是反动的一方。所以皆欲剿灭而后快。
从此没有无辜者。你们和你们对不起所有的死者,对不起这个国的所有女人和孩子。
冬儿上学了,他验证了他的天分和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没有人不喜欢他,连他都喜欢他。刘七“遗传”了覃伯的一部分,一样的沉默寡言。不同之处是他不会打孩子们的屁股。他甚至找来了低年级的课本,偶尔还扯住放学的孩子教他认几个字。
而我,在某个晚上突然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自从刘七上夜班后,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刘七偶有求欢,也被我找些借口拒绝了。我的身体越来越抗拒自己的丈夫,而渴望他。因此我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他的。
一次剧烈的呕吐之后,我做出决定。不告诉他,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第二天下班后我把孩子送到龙伯那儿,我堵住了要出门的刘七。
“我们好久没亲热了。”我抱住刘七,说,“冬儿在龙伯那儿,我一会儿再去接他。”
“去洞里行不?”刘七摸了摸我的头发,那动作生硬而生疏。
“行。”我没有犹豫。洞里就洞里。时间早就把干草上的味道吹散了。
又一个第一次。我从刘七的倾泻中鲜有地攫住了快感,与另一个男人不同的快感。
国正在变坏,我的一切却在无耻得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