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磚牆,碧綠的操場,紅土墊成的平坦跑道。
“你可以先在那兒撒個歡兒,跑上兩圈。”
我上學了,我還記得母親說過的話。可是這次她沒說。她一語不發地走在前麵,我跟在她身後。經過那個地方時她也沒有停下來,就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可我還記得我被炸飛的那個地方,那個挑著扁擔的女人被炸飛的地方,我還能聞到火藥的味。現在我確信她已經死了,她飛得比她的玉米更遠。
我有點兒知道什麽是死了。龍伯就快要死了,爹每天都去看龍伯,給他抓藥、熬藥,那些藥的熱氣飄出去很遠,我在學校裏都能聞到。那味道很苦,不是快死的人是沒法喝下去的。我也想陪著龍伯,喂他吃藥,我肯定比爹強,我覺得要是我喂龍伯吃藥的話他肯定能好起來,雖說藥是一樣的,可我就是覺著,要是換成我就不一樣。
可母親非要我去上學。她說我會認識好多小夥伴,會認識更多的字,會寫更多的字。
“認識字有什麽用呢?媽。”
“認得字多了,將來你長大後就不會像你爹一樣什麽也不會了。”
“可是爹什麽都會呀,他會挖洞、會幫龍伯修房子,還會挖蚯蚓喂雞,還……”
“還會逼著你把糖吐出來——”
我隻好把耳朵關上,嘴也閉上了。
母親把我領到一個屋子裏,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嘰嘰喳喳,我有些害怕,我沒見過這麽多小孩。我躲在母親身後,那些孩子們衝我吐舌頭做鬼臉。母親把我交給了一個戴眼鏡的女人,讓我喊“周老師”,還讓我鞠躬,我照做了,周老師摸了摸我的頭,跟母親說了幾句讓她放心的話,把我領到座位上,我坐第一排。
原來不是母親教我呀,我竟有點兒高興。
以後我就每天來上學了。上學沒什麽難的,周老師教的字我早就認識了,算術我也會。她總是誇我聰明,校長和督學來聽課的時候,她老是叫我起來回答問題、背詩什麽的。周老師挺喜歡我的。同學們有的喜歡我,有的不喜歡我。喜歡我的是因為周老師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也是因為周老師喜歡我,我猜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