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盖帽和校长撞门而入,但他们看到的最后景象只是半片枯瘦的屁股和小半个紫茄子,然后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动了生者的耳膜。
跟我妈一样,葛红苗是个寡妇。她的丈夫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在一所市级重点中学当历史教师。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尾声的某个凌晨突然醒来,他悄悄从熟睡的妻女身边爬起,披衣穿鞋,踮着脚尖溜出家门。他笨拙地翻过学校的铁门,把一张事先写好的大字报贴到学校门口的黑板上。一个底层知识分子的才华在这张惨白的纸上最后一次彰显。
这首打油诗是献给他的校长的,医院的老人们还有人记得,但只是零星残缺的几句,后来我在刘老头温暖的锅炉房里听他讲述了这个故事,这老头的记忆力惊人,他接过我的钢笔,把这首失传已久的诗工工整整地默写在处方纸上:
教委高层太颟顸,选个校长是贪官。
投机舞弊侵公帑,不为解惑只为钱。
尔欲安居先送礼,他占广厦三四间。
一言堂里无民主,衙内头上罩巨伞。
**一根嫪毐棒,长信擅讨赵姬欢。
如此校风焉能正,鸿儒手痒也弄权。
如果说刘老头的记忆力令我惊诧,那他的文化水平就让我咋舌了。我捏着处方纸读着刘满月他爸的遗作,我这个医学院毕业生居然被一个烧锅炉的老人勘误四次。
“小丁,这两个字念man han,不是满须。”
“不是‘努’,这个字念tang,就是国库里的钱,库银曰帑。”
“嘿嘿我知道你就得念错,这俩字可不念‘谬毒’,念lao ai。是个人名。”
丢人丢大了,在这个神秘的老头面前,我是如此无知。假如不是太想了解我死去的未来岳父的经历(怪异的称呼,虽然那位中学教师已驾鹤西游多年,我却只能称这个死人为未来岳父),我会先急着问刘老头为什么这么有学问,简直太他妈的有学问了。
屋外大雪飘飘,跋扈飞扬,我和刘老头边喝酒边观赏门外的雪景。洁白的雪很快就把院子里乌黑的煤堆覆盖,一座白色的巨坟掩埋着亿万年古树的精魂。屋外清冽的空气携着雪花飘入锅炉房,迅速融化,门口的一小方地很快就被洇湿了,肮脏的洋灰地面现出蜿蜒的裂痕,如同还原了本来面目的一段历史。
贴大字报的那天上午,许多早到的学生和老师看到了这首诗。他们逐字逐句仰头念着,跟我一个德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包括老师在内,都把“颟顸”念成“满须”,把“帑”念成“努”,把“嫪毐”念成“谬毒”。
刘满月的父亲就在这个半圆形人群的弧顶背手而立,他像多年后的刘老头那样,在阅读者身后纠正着读音错误。这个木讷寡言行止低调的人在这一天突然变得健谈,变得爱出风头,甚至可以说变成了一个话痨,一个不无卖弄好为人师的话唠。
他摇头晃脑地为“读者”作着注释,他说这首诗里藏着一个典故,嫪毐是一个人名,长信侯是他的封号。此人封侯的原因是,他是秦始皇母亲赵姬的面首,而赵姬原是秦相吕不韦的女人。有好学的学生问他面首是什么,这位中学历史老师慈祥地看了看面前的男孩子,说:“你还小,按说不该给你讲,不过听听也无妨。女孩子就不要听了。”女孩子们为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羞红了脸,结伴私语着走开,远远地看着。这位刘老师见女生走远,就先详细讲了“面首”的名词解释,然后为饶有兴致的师生上了最后一堂历史课—
“嫪毐可是个奇人,这家伙长着一根中国历史上最有力的阴茎,据说有一次他把车轮套在他那东西上转,呼呼生风,就跟现在你们转呼啦圈那么轻松。”
在刘老头相声化的讲述中,这个历史老师的最后一课妙语连珠,肢体语言夸张,那些男生无疑是最幸福的一群人,在课堂上他们永远听不到这么有趣的一课。
“赵姬当了太后,在后宫里饥渴难耐,吕不韦就把嫪毐伪装成阉人给她送进去了。要不这个流氓无赖怎么能封侯?这个嫪毐呀,就是沾了那话儿又大又长的光啦!”
刘老头的讲述投射在我脑幕中的景象无比清晰—刘满月的父亲红光满面挤眉弄眼手舞足蹈谈古论今,根本不是站在黑板前而是站在旋转舞台的正中央,他厚厚的镜片一直正对着墙上的诗,视线从未离开过他一生中最后的作品。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位英俊的父亲端详着得到自己完美遗传的孩子,一位医生欣赏因自己的卓越医术而康复如常的病人,一个自恋的纳喀索斯欣赏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历史老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完美演讲之中而旁若无人—因此当他身边只剩下校长一个人时竟毫无察觉。
诗作里的主人公那时正歪着头瞪着历史老师,此人一张俊脸狰狞可怖阴云翻滚,两把利刃从那双桃花眼里刺出,寒光直抵历史老师的太阳穴。紧接着,校长的灰色身影骤然切断历史老师的视线,他一跳老高,劈手把大字报撕了下来。这张被胶水浆过的白纸随着校长挥舞的手臂在历史老师的脸上留下一道划痕,校长转过身,抬腿、发力,锃亮的三接头皮鞋后跟准确命中作者的裆部。
诗人猛然弯下腰,双手捂裆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历史老师兼诗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间单人病房。他的妻子和几个身着深绿色公安制服的人神色肃穆地伫立在床边。诗人的意识刚刚恢复就小声呻吟起来,不用撩开被子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的**的夹角几乎达到了九十度,为中间庞大的睾丸腾出足够的空间,像是夹着一个带蒂的西瓜。假如他撩开被子亲眼看一下,就不会把自己的睾丸比喻成西瓜,而是一对超大号的茄子,紫茄子。
诗人的女人葛红苗那时还只是微胖,人们只会用丰腴来形容她而不至说她肥硕。葛红苗脸上的表情非常怪异,诗人看着自己的妻子,而妻子的视线却并未与丈夫交会。她感觉到丈夫的目光转移到她脸上,于是她把头扭向一边,好像在躲避探照灯的强光。
诗人的目光扫过几个深绿色的大盖帽,他只看到了帽檐的阴影,那几个权力的代言人面目不清。
诗人停止呻吟,嘴角上翘笑了起来。
第二天又来了几个大盖帽,那位虽已不惑却容颜俊俏的校长带着几个深绿色人影走进病房。一个大盖帽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朝病**的诗人晃了晃,张开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另一个大盖帽亮出了手铐。这时诗人说:“我可不可以先跟妻子说几句话?”
校长和为首的大盖帽用眼神交流片刻,后者点了点头,带着校长和其他几个大盖帽走出病房。
诗人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说:“你,把门给我关上。”
葛红苗愣了愣,她对丈夫少有的命令式口吻一下子很难习惯。但她还是转身掩上了门。
葛红苗把门关好,回过头来就看见诗人已站在窗前,他一手托着沉重的紫茄子,红肿发亮的蒂附着在茄子外皮上战战兢兢,他伸出另一只手攥住窗边的暖气管,居然轻盈地跳上了窗台,他回过头望了葛红苗一眼,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诗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只是咝咝吸了口冷气后就极力后仰,以一个后空翻的动作翻出了窗子。
诗人跳上窗台的同时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大盖帽和校长撞门而入,但他们看到的最后景象只是半片枯瘦的屁股和小半个紫茄子,然后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动了生者的耳膜。
高度:三层。坠落地点是潮湿松软的土地。这两个要素不足以致死,不过诗人在下坠过程中恰好骑在一扇半开的窗棂上,碎裂的窗框和玻璃将他的巨型阴囊切开,乌黑的血液在空中飞溅,仿佛烂熟浆果的浆汁。落地时,诗人如愿以偿地头下脚上,而承接他头颅的,恰好是一个铸铁的井盖而非松软的土地。
刘老头负责清洗井盖上的血和脑浆。“水根本就冲不下来,我是拿手一块一块抠下来的,这个人的脑浆比树胶还黏。”
刘老头喝了口酒,说:“丁医生,有学问的人是不是脑浆子都比一般人多?反正我收了满满一脸盆。”
“……也许吧。”我答道。
“我本来想挖个坑把这盆东西给他埋了,后来一琢磨,反正人也死了,倒不如喂了鱼。我就端到咱们医院后头,倒在荷花塘里头了。”
“那时候塘里头还有鲤鱼草鱼,呵呵,鱼吃了刘老师的脑子,兴许能成精。”
刘老头告诉我,那个校长现在已经当了教育局副局长,当时的教育局副局长“赵姬”如今升任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葛红苗没有离开医院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刘老头还告诉我,她忌讳任何人提到丈夫的名字和“生平事迹”,连她女儿刘满月也不例外。
和我妈一样,葛红苗也没闲着。这堆能够直立行走的肥肉是专属于医院院长王众议的禁脔。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王众议是一院之长,葛红苗是举足轻重的医务科长,刘满月是葛红苗的女儿,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我的现任女友,甚至可以说是未婚的妻。这么说来,我和王众议之间就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系。我和这位院长大人之间的纽带就夹在我们各自的**,这两根长短不一硬度不同的海绵体频繁出入的两个地方,有着更亲密的联系—直系血亲。
王众议和葛红苗的那点儿破事儿我也是从刘老头那儿听来的,这老头是古龙小说里的百晓生,医院里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我没有别的去处,除了充满我和苏卫东的脚臭和精液味儿的宿舍,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刘老头的锅炉房—毗邻太平间的锅炉房,然而这是整个医院唯一有生机有烟火气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则无一不散发出令我不安的味道。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买一条不带过滤嘴的卷烟和一瓶简装老白干送给老头,每次他都笑纳,从来没跟我客气客气。
我喜欢他这样。
这个狮形面容的老头有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趣简直笑死人,我第一次给他买酒那天,老头狰狞的脸笑得开花儿也似,小朋友见了肯定吓个半死。可我没事,我猜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比这个丑陋的老人更不具有侵略性,一个对死人都善待的人,一定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收住了笑,陡然严肃起来:“小丁,这阵子正严打呢,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他又说:“我听说全市的小姐都跑了,你猜都跑哪儿去了?”
“是吗,哪儿?”对这个话题我不是太感兴趣,不过这个话题从他嘴里出来我就很有兴趣了。
刘老头笑盈盈地看着我:“想知道?你先干一杯。”干就干,我端起杯一口闷,顿时就呛了,我从他的饭盒里掰了口馒头塞进嘴里压压咳嗽。
“都去衡水了,”刘老头嘎嘣嘎嘣地嚼着铁蚕豆,“结果小姐们一下火车就吓得够呛,买了车票掉头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跑了,回来干吗?自投罗网吗?”
“是啊,可是小姐们说,宁可被警察抓了判两年也不能在衡水呆,哎呀妈呀,这儿人可不地道,满大街都写着三个字—老白干,不给钱哪!”
我当下就喷了,一边笑一边剧烈咳嗽。
这个老不正经喝了几杯,又聊起了“正经事”,他说“诗人”死了没多久,葛红苗和王众议就好上了,如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不过,葛红苗可不让王众议‘老白干’,这个女人过去在医院食堂里蒸蒸馒头打打饭什么的,跟王众议好上以后,没多久就调到了医务科,后来就当上了医务科长。”刘老头的酒劲上来了,目光有些迷离,他摇晃着花白的脑袋,拍了拍我肩膀,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年轻人,你有所不知,这年头,方寸之地也大有作为啊。”
我突然对刘老头说:“刘师傅,我和她女儿好上了。”
刘老头很夸张地呛了一口,他喝了一大口茶水,拧上杯盖,放在脚底下,然后说:“满月?葛红苗的闺女?”
“是,”我问,“有什么问题吗?”我有点后悔把这个“新闻”透露给他了。
“让你多嘴,”刘老头抬手给自己腮帮子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他咕哝了一句,然后说,“小丁医生,满月这姑娘挺不错的,人实在,没机心。她是她,她妈是她妈,你可别有什么想法……”
“哪能呢,”我把他的话头截断,“你这老头也别有什么顾虑,别说是王众议了,就算是你把葛红苗操了也跟我没关系。”说完我哈哈笑了一气,把眼泪都笑出来,好像我真的不在乎似的。
老头显然是被我的笑声搞得脑袋短路了,他端着酒杯直不棱登地盯着我,手足僵硬,表情尴尬,赔笑不是,不笑似也不妥。
等我收了笑,老头极不自然地咧着嘴,语带谄媚:“小丁医生,你不是凡人。”
“我还神仙呢,别搞个人崇拜了吧就,”我说,“喝酒,老白干!”
我想我真是个怪人。我跟刘满月在医院里勾肩搭背同出同入,就如同我跟刘老头喝酒一样引人侧目,医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和刘满月的爱情以及与刘老头的友谊大感好奇,他们看我的眼神中包含了无尽的内容。我很喜欢人们投来的复杂目光,我拉着刘满月的肥手汇集在下班的人流中时,我随时把目光与他们的目光对接,当我看到他们狼狈地躲闪之时,就兴奋不已,就忍不住捏一下刘满月潮湿的胖手,假如这时她很配合地嘤咛一声,基本上就可以睥睨众生了。
连王众议也概莫能外,这个前屠夫同样被我截获了偷偷瞟过来的目光,只是作为领导他多少表现得比其他人矜持一些。有一天他当着许多人的面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不无慈爱的眼神扫过我和刘满月的脸,在我耳边说:“别亏待满月啊,我可是拿她当亲闺女。”
“放心吧,我们的裤裆里夹着两根割不断理还乱的鸡巴。”这是我在心里说的,我嘴上说的是:“请领导放心,我会像对您亲闺女一样待她的。”
其实这么说无异让王众议占了我便宜,我爸的鸡巴才跟我有血缘关系呢,我哥那根也是,可王众议不是,正确的表述啰唆无比:我和王众议的两根鸡巴时常光顾的去处是两个有着直系血亲的去处,二者的运动轨迹就是两条平行线,亲昵无比,但永不相交。
现在你知道了,我已经把刘满月办了。苏卫东没骗我,和胖姑娘睡觉的滋味不坏,我爬上刘满月的巅峰时,一股热气腾腾的欣快感迅速把我包裹了,仿佛浸泡在一锅温热的香脂里。我抱着她的膀子听着她在我耳畔哼哼唧唧,幸福得如同唐明皇。
和刘满月上床之前,我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耐性。我陪着她去看电影,和她那些浅薄的同学见面、吃饭,摆出矜持文雅的嘴脸供她炫耀,陪她去商场买衣服,看着她把每件衣服受刑似的套在身上又艰难地褪下来,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她聊着一帮港台演员演的电视剧。在这个漫长的谈情说爱过程中,我循序渐进地吻了她的嘴,摸了她的肚子、**和屁股,手感相当不错。有一次我的手正游弋在她肥沃的腹部和**,她的手倏然加入了进来,我以为她要自摸,就很自觉地准备把手拿出腾地方,可她的手却把我的手摁在她的小腹处,随后引导着我转而下行,没有遇到草丛的阻挡,我的手顺利攀上了一个光滑平缓的圆丘,随后急转直下,我的手像个冒失的失足者坠入一个温暖湿润的洞穴。我听见她像一头母兽似的呻吟,随即她的双腿就迅速并拢,把我的手紧紧钳住,这时她的声波假如打印在纸上就是一帧心电图波形:“丁冬,明天吧,明天我妈出差,不在家。”
她说的话就像她身上的肉那样绵软,说到半截几乎就化了。
“好啊,”我说,“可你先把我这只手放了吧,算你抓我个现行。”刘满月咯咯笑,“就不放就不放就这么夹着你,谁让你耍流氓来着?”嘴上这么说,腿还是解除了对我的钳制。
苏卫东的话我信了,刘满月不光能夹鸡蛋,也许还能夹碎一个核桃,还有我的手骨。但她绝对是处女,第二天晚上我就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无误,我的**就是一条灵敏的试纸。
那天下着雪,给一个生了褥疮散发着恶臭的老人换完药后,我推开了医办室的窗子。清新清凉的空气置换了我鼻腔内残留的腐臭气息。从这个窗户能看到刘老头的锅炉房,这个外形丑陋的尖顶红砖房被白雪整饬一新,漂亮得几乎像童话里王子和公主们居住的小屋。
可现实永远是非诗性的,现实专门操童话的屁股。那个尖顶小屋里根本没有什么王子和公主,那里只有冰冷坚硬的煤,和一膛长年不灭的地狱般的炉火,还有我的酒友—一个长着狮形面容的麻风病老头。
雪纷纷扬扬落下,给这个黄昏平添静谧,窗外的一切建筑、树木都被雪隐去了棱角,什么都失去了凌厉,什么都变得圆乎乎的,仿佛刘满月小腹下丰满无毛的荒丘。
雪是魔术师的道具,它的覆盖让这个世界变得伪善起来。但看上去雪并不是万能的,它不过是一种柔化剂,把这个世界变得温柔的同时,它使所有的所有愈发黑白分明,犹如人世的绝望与希望。
刘满月是个白虎。老话儿说青龙克妻白虎克夫,我当然是不信的。窗外的白雪让我想起白虎,这个****却顺理成章的联想令我心跳加速,我潦草地写完了病历、下了医嘱,然后点上一支烟趴在窗台上欣赏飘扬的雪花。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我忽略了雷春晓的存在,当我和刘满月的关系在医院公开之后,我发现的仅有的变化就是,在我和雷春晓一起值班时,除了必不可少的工作上的沟通,她极少跟我说话。与之相反,当医生护士们凑在一起时,雷春晓却表现出一种过分的自然。比如她会搂着刘满月窃窃私语,弄得我几乎怀疑她是不是作为一个过来人给我那傻姑娘传授**秘诀。有时她还会当着众人问我什么时候娶刘满月、什么时候请大家吃饭这类愚不可及的问题。而我的回答通常是支吾过去,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在面对其他人类似的问题时往往幽默风趣,而在回答雷春晓的问题时却常常笨嘴拙舌,所以我时常表现得极不耐烦。不过我完全可以不必为此费脑筋,我知道将来会有一天把这个女人弄上床,我甚至连和雷春晓上床前的第一句话都想好了,到时候我会厚颜无耻地趴在她耳边说:“自从到了这个医院,每一次**我想的都是你。”
不过我拿不准敢不敢这么说,我害羞的时候相当害羞,我无耻的时候相当无耻。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害羞,什么时候无耻。
雷春晓来接班了。我背对着她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我转身的动作有点矫揉造作,我本以为她会和我四目相对,本以为她会幽怨地望着我,可是这女人连一眼都没瞅我,她从桌上抱了一堆病历就出去了,她屁股上裤褶的扭动生动无比。
苏卫东进来的时候生猛无比,穿得像个直立行走的狗熊,身后跟着他的女朋友。这女孩极小巧,虽然也穿得很厚,但和苏卫东比起来就像一个会移动的毛绒玩具。女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含笑算是跟我打了招呼。我还一个微笑给她。她的小圆鼻头冻得通红。私下里我跟苏卫东说过他有猥亵幼女的嫌疑,这女孩实在太小了,从身形和面容来看最多十五六岁。“那是我的妞长得嫩,其实都二十三岁了。”苏卫东藏不住他的得意。
可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血似乎被一个隐藏在皮下的泵抽走了一大半,沉默了半天他说:“也许你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
我怀疑他脸上的血是被某个我所不知道的往事抽走了,我知道不该再就这个问题探讨下去。
负罪感也能衍生出心理上的欣快?也许吧,也许。
交班的时候,我和苏卫东咬了一阵耳朵,我寡廉鲜耻地泄露给他一个秘密,今晚上我就证明给他看刘满月是不是处女。苏卫东脸上绽开一朵坏笑,顺手在我裤裆里掏了一把,“不错,硬度够了,去吧,去开疆拓土。”他说。
刘满月的厨艺真不坏,我喜欢吃她的油焖大虾和清炒香干。她倒没吃几口,光顾托着胖脸蛋欣赏我的吃相了。每结束一次吞咽动作我就夸她一次厨艺,她就成倍数地高兴,站起来跃跃欲试,似乎恨不得我赶紧把胃肠道排空,继续照原样给我烧一桌菜。我托着肚子艰难地站起来,刘满月要去沏茶,我拉住她胳膊,把她抱在怀里:“茶不忙,先**。”
她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我的嘴里还残余着油焖大虾的味道,我的舌尖感受到来自她两片肺叶的急速舒张,还有,我的不规则的心律。
堕落的滋味完美而短促,她过于温热柔软的身体和没有毛发附着的光滑小丘让我过早地喷发。我拿了一些纸擦拭着作案工具,“试纸”上沾满了处女的证据。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失去了向苏卫东证明什么的欲望,我突然觉得恶心想吐,我跳下床跑进厕所。
我回到**,刘满月的一条大腿轰然压到我的小腹上,她咬着我的嘴唇,一只手沿着我的腿滑下去拨弄着,等待它第二次崛起。
这晚,它总共崛起了四次。我视之为奇迹。
此后进入问答时间。刘满月搂着我的脖子,我躲避着她嘴里热乎乎的气息。
“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女人的问题总是这么愚蠢。若干天后雷春晓也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跟这天截然不同。
“你觉得呢?”
这是老伎俩,我需要一个时间缓冲来说出那个庄严的字,当然,最好是不用说。
“说实话丁冬,我心里没底。”这个胖姑娘居然会叹气。
“那你说,我是牲口呢还是人?”连续的问句会搅乱对方的思维,这是我从《演讲与口才》上看来的。
果然,胖姑娘有点晕,她当然能判断出我是人不是牲口,但以她的思维定势一定这么想:正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太肯定的回答一定是错的。
“你直立行走吗?”我继续轰炸疑问句。
这回刘满月抢答了:“当然。”
“你还有两只脚,一个会思考的大脑,而且身体大部分无毛发覆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手摩挲着她的不毛之地,“你看,两足无毛直立行走,瞧,完全符合人的标准。”
“所以你当然也是人。”
“你不会嫌我不长毛吧,”她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妈那儿也不长毛,可能是遗传的。”
“当然不会,”我说,“相反,我还特别特别喜欢。”王众议对葛红苗的无毛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我想。
“你刚才就像个牲口,丁冬。”她依然陷在我的第一个问句里。
“牲口之间的**是兽性的,是出于生殖的需要和激素的刺激。人不是,人的**行为叫**,我刚才和你做了四次爱,而且很可能还有第五次,可你见过干这种事没完没了的牲口吗?”
刘满月压在我身上大笑:“不对,那只能说明你很棒,不,是它很棒。”她说很棒的东西这时其实细小绵软,不盈一握。
她又叹了口气。说:“人就没兽性吗?”
“有,比如说第四次,”我说,“最后一次我就是兽性了,像猪一样,其实我已经很饱了,之所以还能跟你来一次完全是出于猪贪吃的本性。”
“好啊,你把我当猪食啦!”一句很熟悉的话。我心里一动。
刘满月笑嘻嘻地骑在我身上,作势掐我的脖子。我翻着白眼装死,幸福地配合着她的游戏。
装死的时候我想,我妈和林四海在多年前说的话,与这晚我和刘满月的闺房密话何其相似。人生是个环,我们都不过是这个无休止的环上的一个点。
我突然想和她聊聊那位诗人,刘满月的父亲。但这时刘满月听到了敲门声。
她穿衣服的动作很麻利,和她笨拙的体态并不相符。当然,她仅仅是套上了睡衣睡裤,她穿衣服的时候我撑起身子靠在**,点燃了一支烟。
我听见刘满月打开门,和来客嘀咕了几句,然后她在客厅里喊:“丁冬,雷姐找你。”
我穿衣服的速度比刘满月更麻利,雷春晓婉拒了刘满月的邀请,她的嘴在灯光的暗影里不停地呵着冷气,她说的话也是被冻过的,生硬干燥:“有个急诊手术,主任让我来叫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我跟雷姐说了,要有事就到我家找你。”
我拿白眼球看了刘满月一眼。转过头时,我看到雷春晓轻飘飘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