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狗(2021)

交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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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將近八旬的老人在死亡將至之時,因為聆聽到了某個神諭而欣然蛻去人世的皮囊,得到了類似嬰孩混沌未開時的至樂。

姥爺的死訊是馮愛民送來的。天快亮的時候,我被拖拉機持續的突突聲驚醒。我把腦袋鑽進被子想頑強地睡下去,這時我聽到拖拉機發出的噪聲戛然而止,接著就是急促的砸門聲。我爬起來趿拉著鞋打開門,一股寒氣裹著一個人湧進屋子。我不用擦去眵目糊也能認出,此人是馮臭子。

十四歲的馮愛民開著手扶拖拉機跑了幾十裏來給我報信,我根本來不及想來報信的人怎麽會是他,而不是別的什麽人。若幹天之後,我和馮愛民在縣城再次相遇,我才從他的嘴裏得知,在我離開姥爺身邊的日子,這個半大孩子和我姥爺居然交上了朋友。

跳上馮愛民的拖拉機,我靠在車鬥的角落裏眼淚汪汪。腦子裏全是高大魁梧的姥爺,老人在我腦袋裏鏗鏘有力地走著,每走一步都踏在我的血管上,我頭痛欲裂。

我把眼淚擦幹淨,揉了揉臉,輕手輕腳地推開姥姥的病房門。馮愛民在醫院門口熄了火等我。姥姥的白內障手術排在了今天,再過兩個小時,她就要躺在手術**。病房裏的人還都睡著,姥姥側身躺著,我媽背對著門趴在床尾,她的對麵還趴著一個人,一個頭發淩亂粘在一起的成年男人。我用鼻子都認得出來,那是林四海。他讓這個病房充滿了熱烘烘油膩膩的豬油味。

我拍了拍我媽的肩膀,然後走出病房。我媽抬起頭看了看我,看了看對麵的男人,像被點了穴道似的,她把胳膊保持蜷曲的姿態輕輕抬離床麵。我來到走廊裏,吸了一口含有來蘇水的空氣,煩悶欲嘔的感覺稍減。

“我姥爺死了,”鼻腔裏猶存的豬油味頗為意外地讓我冷靜下來,“馮臭子來報的信兒,他在醫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