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狗(2021)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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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認識我。我是學校的小角色,一個仰視你的人,一個旁觀者。

聽不出我是南方人吧,丁醫生?我已經記不清我來北方有多少個年頭了。

剛來這兒的時候,我還不到三十歲,那時候這個醫院才十幾個人,破破爛爛,隻有兩排平房。我的工作是看大門,當時有個領導說,你這張臉就能頂一個保衛科,小偷小摸的看一眼還不嚇死過去。

別人願說什麽就說什麽吧,反正我這輩子也毀了,能混口飯吃、不餓死就行。比起我的親人來,我算是有福氣的人啦。

一待就是三十多年。我親眼看見咱們這個醫院從小到大、從兩排平房到蓋起大樓,親眼看見這個醫院的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看見有人死,有人生。看見紅衛兵喊著口號衝進來,我跟他們說,你們要不怕我傳給你們麻風病就進來試試。一個反戴著軍帽的毛孩子像是這群紅衛兵的頭兒,他說別聽這個妖怪瞎說,咱們衝進去把反動學術權威帶走批鬥。一個姑娘似乎聽說過麻風病,她抻著那毛孩子的綠軍裝後襟,哆哆嗦嗦地說,咱們走吧,這種病要傳染上,先是手腳爛掉,然後鼻子、嘴巴、耳朵也爛掉,沒一個能活下來的。另一個戴黑邊眼鏡的年輕人也說,聽說得了麻風病的人,臉長得活像個獅子,你看這個人的臉,跟獅子像不像?反戴軍帽的看了看我,小臉越來越白,吹了個口哨,帶著紅衛兵扭頭就跑。丁醫生你看,領導的話還真沒錯,我這張臉還真頂個保衛科,我保住了老崔醫生,前幾年他死了,可那時候他可是咱們這兒最好的兒科醫生,不能讓他挨批鬥啊,萬一有個好歹,孩子們病了誰給瞧去?

我還親眼看見葛紅苗的愛人,就是我給你講過的那個老師—從樓上跳下來,腦漿子粘在井蓋上,我拿水衝、拿鐵刷子刷了半天才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