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狗(2021)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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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幸福隨著他癱瘓的軀體一起來臨,我很樂意做送他最後一程的人。

三天後,我寫好了辭職報告。就在這天,我媽和我哥來了,我哥開了一輛昌河麵包,車廂裏躺著一人,身軀肥胖,禿頂油亮,胡子蓬亂,目光呆滯,口角掛著一條拉成絲的混濁的涎,褲襠裏是一兜壓成扁平的屎,周身惡臭撲鼻—此人正是我舅舅。

有那麽幾年,我看到的書,我看過的電影,突然變得陌生。好人不再一生平安,這世上有多大黴可倒,好人們就能倒多大黴。壞人不再惡有惡報惡貫滿盈,這幫壞得不能再壞的壞蛋,在書的最後一頁和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不是安度晚年就是躲過正義的刀鋒全身而退。過去不是這樣,高大全一定戰無不勝,就算最終結局是犧牲,咽氣前也得捎著壞人一塊走,好像好人和英雄就是為了一句成語活著的—邪不勝正。

某些有限的禁忌被突破之後,藝術家們似乎一下子享受不了這份難得的自由,他們的想象力由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好像有一天宣布狗不能吃肉了,狗就得掉頭堅決地奔向屎一樣。他們的作品全部以絕望收尾,為了調味,為了加重效果,窮盡世間之殘忍凶險,恨不能把曆史上所有的酷刑和悲苦都加在他們的主人公身上,生怕居於人後,唯恐被視為庸才,比學趕超地驚世駭俗。似乎非此不足以彰顯自身對人性認識之深刻,對命運向度之熟稔,對現實洞悉之徹底,對傳統反抗之決絕。

老天有眼,我舅舅的人生就像一部電影。我有幸欣賞到這部電影的尾聲,死神已經鑽入他的腦子,正在截流他的腦血管,切斷他的腦神經,啃噬著他的脊髓延髓腦白質腦灰質和黃韌帶,羊肉串界俗稱板筋……

我的幸福隨著他癱瘓的軀體一起來臨,我很樂意做送他最後一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