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文森特登上了开往阿尔勒的火车。
他坐在三等座望着车窗外的乡村风景,恍如隔世——“巴黎生活”就这样谢幕了?
两年前,当他乘坐的火车缓缓驶入巴黎圣拉扎尔火车站时,兴奋的心情不言而喻。而如今离开巴黎时,却像是在逃离。
在巴黎的两年,每天过着丰富多彩却又疲惫不堪的生活。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努力扮演城里人。但说到底,乡巴佬还是应该留在乡下,就像猴子只有待在树上才最有安全感。
多亏了那个“受精卵”——他给了自己“翻篇”的勇气。若不是他,如今自己应该还在巴黎——醉着。
至于阿尔勒,直到两个月前,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这座城市。听说那是一座美女如云的城市。
但文森特其实并不在乎那里有没有美女,他早就过了见到美女就有生理反应的年纪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对他来说,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哪儿都一样。如果小镇上还有那么一两家妓院,那就更完美了……没有也不要紧,总之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谈情说爱上。
“追逐南方的阳光”是他此行的目的。
听说那是一座阳光明媚的小镇。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无论是追逐真实的阳光,还是自己内心的阳光,这都是一个不错的理由,离开巴黎的理由。
他只希望阿尔勒不要像巴黎那样——总是湿漉漉的,街道上还弥漫着屎味。
……
到达阿尔勒已是第二天的清晨。虽然文森特在火车上假想了各种对阿尔勒的第一印象,但当他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满眼的黄色,仿佛是乘坐着时空机器穿越到了古罗马,简直就不像是在法国。
这里是古罗马时期的普罗旺斯地区首府,许多建筑依旧保持着1000多年前的样子。文森特对历史建筑向来不怎么感兴趣,特别是哥特式建筑,觉得它们透露着一股邪恶的气息。
当时正值2月下旬,整个小镇被一层白雪覆盖,杏花却已经开了,一出车站就能闻到一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先是在市区逛了一圈,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逛完了——一个美女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在一家名叫卡雷尔的旅店落了脚,房间算不上豪华,但比他在巴黎住的阁楼要宽敞明亮些。
总的来说不算太差,这里的空气很好,当地人也和想象中一样纯朴,就是乡巴佬该有的样子——这让文森特很有安全感。
他认识的第一个当地人,是个名叫约瑟夫·鲁林的邮差。他有一把1000年没修剪过的胡须,长度足以媲美长发公主的腋毛。他走路的时候胡须会被吹成中分,远看就像在脸上挂着两根茄子。
“您从哪里来,先生?”邮差站在门口,等待文森特签收包裹,顺便朝屋子里探头张望。
“巴黎……不不……”文森特更正道,“事实上,我来自荷兰乡下。”
邮差扬了扬眉毛:“画家?”
“您怎么知道?”
邮差指了指屋子里的便携式画架:“您可不是第一个来这儿的画家了。”
文森特把笔还给邮差:“是吗?如果您不忙的话……能请您喝一杯吗?”
邮差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包裹:“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他将笔插进上衣口袋,打算离开,又转过头打量了文森特一眼。
“您在这儿有熟人吗?”
文森特耸耸肩:“不瞒您说,现在是我到阿尔勒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邮差用两根手指捏着胡须转了转,看了眼自己的包裹,又看看文森特。
“就一杯吧!反正收件地址也不会自己跑掉。”
……
在阿尔勒这种小地方生活,结识邮差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那就相当于解锁了整个小镇,文森特显然深谙“小镇生存之道”。
而鲁林确实对这个小镇了如指掌——从地形到每家的动态,简直是门儿清。
文森特很快就发现,鲁林也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毕竟装了一肚子的小道消息没地方分享,也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
老雨果家的那头老母猪又产了一窝小猪崽;罗恩家的小女儿跟铁匠的儿子私订终身了;轻步兵团的畜生又在妓院闹事了……
“盖比?巴黎女孩?好像没听说过……”鲁林用手指捋着胡须,“她长什么样?能形容得详细点吗?”
“褐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看起来……20岁左右,身材瘦小。”文森特想了想,“或许……还带着伤。”
“带着伤?”鲁林眯起眼睛,“什么样的伤?”
“我也说不准,应该是瘀青之类的。”
“被你揍的?”
“当然不是!”
“别激动,老兄。”鲁林伸出双手推了推面前的空气,“我不过是个邮差,并不是法官。”他想了想说,“不过,这个镇上倒是有一个地方,经常能找到脸上挂彩的姑娘。”
“哪里?”
“妓院。”
文森特低下了头,仿佛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却又深知准确无误的答案。
鲁林看出文森特的失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瞎猜,别太放在心上。”
……
寻找盖比,才是文森特来阿尔勒的真正目的。
离开巴黎时,她身无分文,遍体鳞伤。
《邮差鲁林》(Portrait of the Postman Joseph Roulin),1888
亲爱的惠尔:
……
我刚刚读完了莫泊桑的《温泉》。
艺术看似高贵、神圣,就跟爱情一样。但那些热爱艺术的人又必须承受巨大的痛苦—首先是遭受误解,要接受身边的人意识不到艺术的神圣与美好。同时,还要不断地寻找灵感,大多数艺术家都是缺乏灵感的。
……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