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的葬礼在一个阴天举行。人们似乎总喜欢把葬礼定在阴天。
他的朋友们从各地赶来送他最后一程,提奥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鲁林哭成了个泪人;伯纳德和博赫在队伍的末尾。
“我从没见过提奥先生这么憔悴。”伯纳德对博赫说。
“他们两兄弟的感情一向很好。”
“提奥先生看起来很自责。”
“他觉得文森特的死完全是他的责任。”
“可文森特先生不是有精神问题吗?”
“是啊,但提奥觉得,是他一直没把文森特的画卖掉造成的。”
“唉……我曾经在巴黎同提奥先生谈过这个问题。”伯纳德一脸惋惜,“提奥先生其实有他自己的打算……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不是嘛。”
博赫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向队伍前面张望:“保罗·高更怎么没来?”
“他?”伯纳德一脸不屑,“他打算搬去大溪地生活,这会儿应该在哥本哈根和老婆孩子道别呢。”
“他有孩子?”
“五个!”伯纳德摇了摇头,“我猜他就算在附近,也不会来参加葬礼的。”
“或许吧。”博赫耸了耸肩,“大溪地?为什么跑那儿去?”
伯纳德笑了笑:“他一辈子都在寻找前所未见的题材,可惜,在巴黎、布列塔尼、阿尔勒……都没有找到那‘独一无二’的题材。”
“唉……这或许就是一个画家的宿命吧。”
“或许是吧……其实对他刺激最大的,是文森特。他怎么都没想到,文森特居然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画风。”伯纳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高更曾说过一句话:现在人们提到文森特,都只知道他是提奥的哥哥,可是在不久的将来,全世界都会知道文森特·梵高这个名字,而那时,提奥则会成为文森特·梵高的弟弟而存在于世。”
“呵呵……”博赫笑道,“这确实像保罗·高更会说的话。”
两人继续跟着送葬队伍走了一会儿,石子路面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洛特雷克好像也没来?”
“嗯。”伯纳德点了点头,“自从那个盖比死后,他几乎就没出过门。”
“盖比是谁?”
“你不知道吗?她是巴黎著名的交际花,死的时候才26岁。”
“真可怜,她怎么死的?”
“她的尸体是在塞纳河里被发现的,遍体鳞伤。据说,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对了,就在文森特离开巴黎后不久,是当时巴黎的大新闻呢。”
“啧啧啧,哪个畜生干的?”
“凶手还没抓到,警方怀疑可能是自杀。不过,洛特雷克悬赏1万法郎,给提供线索的人。”
“她是洛特雷克的女朋友吗?”
“不是。”伯纳德摇摇头,“至少他说不是。不过,看得出他很喜欢她。”
“唉……真是惨。”
“确实,他最近总说一句话:‘往往要到失去后,才知道可贵。’”
亲爱的朋友高更:
我被独自留在“黄房子”里—或许我的责任就是坚持到最后再走。
鲁兰接到了去马赛的调令,刚刚离开这里。他被调走后,就意味着同家人分离。你和我曾在某天的傍晚给他取了个绰号:“路人”。现在,目睹了这分离的一幕,还有其他令人伤心的场面之后,我的心情也跌入了谷底。
我现在非常自责,或许正是我导致了你的离开—不过,如果你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我们依然能做朋友。要知道,对我们这些穷困潦倒的画家来说,金钱方面的问题永远存在,所以合住房子、共同创作这种方式会是我们最终必然的选择。你曾经提出过想得到我的一幅油画—黄色背景上的向日葵。我觉得你的选择并不差—如果睡莲属于莫奈,蜀葵属于斯科特,那向日葵当然就应该是我的标志。
我对你选择这幅画的眼光表示赞赏,所以我将努力再创作一幅一模一样的向日葵给你。
亲爱的朋友,通过努力,油画是可以达到瓦格纳用音乐所表达的效果的,是可以抚慰受伤心灵的!世上依然有你我这样少数人可以感受到油画的力量!!!
我弟弟告诉我,你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这恰恰证明了他有多么了解我们。
你的东西我会寄给你,我可以给你平静地写信,但打包你留下的东西确实是我现在力所不能及的事,再过几天我会鼓起勇气试试。
我的精神病或神经热病发病的时候,或者说,我发疯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状态—我的思想就像是在大洋上漂来**去,甚至梦到了女人唱着古老的摇篮曲让水手入睡。
如果你能早日回信,我会欣喜万分的。
相信我,关于南方的想象会让人成为朋友,而我们俩将永远是朋友。
在想象中同你真诚地握手。
你永远的
文森特
188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