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非洲(精裝)

第二章 一個本地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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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芒提是個基庫尤小男孩,是我的一個佃農家的兒子。我那時和佃農家的小孩們都很熟,因為他們都在農場上為我做工,常在我家周圍的草地上放羊,而且堅信這裏總會有什麽趣事發生。卡芒提在遇到我之前肯定已經在農場上住了好些年,我猜他一定過著某種與世隔絕的生活,就像病獸離群索居。

那一天,我騎馬穿過農場平原,第一次遇見他,他正在那裏牧羊。他是你見過的最可憐的小東西,頭很大,身子卻出奇地瘦小,手肘和膝蓋都像木棍上的樹瘤一樣突出,兩條腿從大腿到腳後跟都長滿了爛瘡。在平原上,他看起來格外渺小,這讓你異常震撼,這麽多的苦難竟可以集中在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身上。我停下來對他說話,他沒有回答,而且好像沒看到我。在他呆板卻棱角分明、疲倦又無限容忍的臉龐上,一雙眼睛沒有一絲神采,像死人眼一樣暗淡。他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你都能預見到禿鷲們——它們從來都在平原上的死亡附近——高高地在他頭頂上方蒼白發熱的空氣裏盤旋。我叫他第二天來我家一趟,那樣我可以試試給他治病。

對農場的人來說,大多數早晨,九點到十點這段時間,我是個醫生。就像所有大庸醫一樣,我有一大堆病人。那時每天至少有兩個病人等在我家門口,多的時候有十來個。

對於意料之外的事情,基庫尤人能夠自我調節來適應。在這一點上,他們與白人不同。大多數白人在奮力避開命運的未知和突襲。黑人順應天命,他們一輩子都在命運女神的股掌之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就是他們的歸宿,是草棚裏熟悉的黑暗,是塑造他們根係的模子。他們以巨大的平和麵對生命中的一切變數。我相信,黑人在他們的主人或醫生,或是他們的神身上,最渴望也最看重的特質,就是想象力。可能正是因為這種偏好,在非洲人和阿拉伯人的心中,阿拔斯王朝的第五任哈裏發——哈倫·拉希德——是最理想的統治者;沒人能預測他接下來的行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會出現在哪兒。當非洲人說起神的性格時,他們會像在談論《一千零一夜》,或者像在講《約伯記》的最後幾章,震懾他們的是同一種特質——想象力的無邊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