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曆史學古詩

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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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鸛雀樓》

雄漢盛唐,是我們中國人永久的驕傲。將盛唐與雄漢相比較,會比出什麽結果呢?我想,如果用一句詩形容,那就是“更上一層樓”。而這耳熟能詳的詩句,就出自唐代詩人王之渙的《登鸛(guàn)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先說詩體。我們之前講《詩經》也罷,《漢樂府》也罷,都屬於古體詩。但是,這首《登鸛雀樓》不一樣,它是一首五言絕句,屬於近體詩。近體詩又叫格律詩,比古體詩規矩多。就拿五言絕句來說吧,每句五個字,一共四句話,二十個字,卻要寫出豐富的含義,還要講究平仄和對仗,非常難寫。但是,一旦寫好了,又會覺得短而有味,既朗朗上口,又餘韻悠長。

再說詩題——《登鸛雀樓》。鸛雀樓在山西省的永濟市。永濟古稱蒲州,扼(è)守黃河要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南北朝的時候,這裏是北周和北齊對峙的前沿陣地,北周權臣宇文護就在這兒修建了一座戍(shù)樓,瞭(liào)望敵情,當時也沒有名字。樓修好之後,因為挨著黃河,總有鸛鳥雲集,所以就叫鸛雀樓。到了唐朝,國家統一,這座樓沒有了軍事價值,卻成了文人墨客的登臨之地。王之渙也是其中之一,他登高覽勝,大筆一揮,一首《登鸛雀樓》噴薄而出。也正是因為這首詩,原本默默無聞的鸛雀樓名揚四海,最終躋身中國古代四大名樓之列。

這首詩寫得明白曉暢,需要解釋的知識點隻有“白日”。很多人容易望文生義,以為白日是指白色的太陽。對不對呢?肯定不對。詩裏說“白日依山盡”,那是太陽要落山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是橘紅色的,怎麽可能是白色的呢?事實上,當時的白日不是指白色的太陽,它就是指太陽,或者是明亮的太陽。

知道了這一點,我們很容易就能把這首詩翻譯出來。

太陽依著群山逐漸西沉,黃河向著大海滾滾東流。

若想要飽覽千裏風光,就請再登上一層高樓。

這首詩好在哪裏?它對仗好,氣勢好,意思更好。

先看對仗好。仗本來是指古代衙門裏的儀仗,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同樣的穿著打扮,同樣的身份,兩兩相對,就叫對仗。用到詩裏,就是要求每一聯詩中,上下兩句相同位置的詞句兩兩相對,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數量詞對數量詞。五言絕句,本來可以對仗,也可以不對仗。比如,王維的《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xié),此物最相思。”就完全不對仗。

但是這首《登鸛雀樓》不一樣,它的兩聯詩都對仗,而且對得特別工整。

第一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白日”對“黃河”,這是名詞對名詞;“依山盡”對“入海流”,這是動詞詞組對動詞詞組;再往細裏說,“山”和“海”是名詞兩兩相對,“白”和“黃”又是形容詞兩兩相對。

第二聯,“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欲窮”對“更上”,這是動詞對動詞;“千裏目”對“一層樓”,這是名詞對名詞,其中“千裏”對“一層”,又是數量詞對數量詞。

對仗是格律詩的一個重要特點,它讓詩句顯得特別平衡,特別整齊,而這種平衡和整齊,最符合我們中國人的審美情趣,讓我們一看就覺得美。

再看氣勢好。這首詩一上來,就是一幅特別大的風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太陽漸漸地靠近連綿起伏的大山,又一點點地沉沒到大山的背後。一條黃河咆哮而來,又向著遠方的大海滾滾奔流。這兩句詩一共十個字,但是,上邊有日,下邊有河;遠處有海,近處有山;從天到地,從東到西,都被籠罩進來,這是何等壯闊的畫麵啊!可能有人會說,這不是全仗著鸛雀樓位置好嗎?王之渙登樓一看,信手拈來,就寫下這麽一聯詩。是不是這樣?其實並不是。這幅畫卷絕不是看出來的,而是想出來的。為什麽呢?因為站在山西,眼睛再好,也是不可能看見大海的。

事實上,在古代鸛雀樓的位置上,別說看不到海,就連黃河東流也看不到。因為黃河是一個“幾”字形,而永濟在“幾”字形大拐彎右邊,也就是說,在鸛雀樓看到的黃河是從北往南流的。

看海不行,看山總可以吧?其實也不行。北宋大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寫過:“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站在鸛雀樓上能看到的山是中條山,但中條山並不在鸛雀樓的西邊,而是在鸛雀樓的東南方向,也就是說,夕陽西下的時候,王之渙是看不到“白日依山盡”的!既然如此,王之渙為什麽要這樣寫呢?因為他心裏有這一番勝景呀。

根據史書記載,王之渙是個慷慨有大略的人,內心非常豪邁。他登上鸛雀樓,極目遠眺,眼睛裏看到的是高山聳立,大河奔流,而心裏升騰起來的是一幅比這更大的畫麵。這畫麵鋪天蓋地,把從東到西、從山到海的千裏江山全都容納了進去,這就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它既是實寫,也是虛構,而且雖然有虛構的成分,但是給人的感覺又是那麽真實,這就是中國文化的韻味了。中國詩也好,中國畫也好,不講究形似,而講究神似。隻要神韻到了,氣勢到了,我們就相信它是真的,因為這是藝術的真實。

最後看意思好。眼前的風景太好了,讓人怎麽看都看不夠,怎樣才能看到更大的場麵呢?這時候,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就出現了,隻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呀,為什麽不再上一層樓呢?所以下兩句也就順理成章了,“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這一聯詩從表麵上看不過是寫登樓,但是往深裏想,它背後的意思又是那麽豐富。這“千裏”和“一層”一定是真的嗎?有人特別實在,還據此推測說,當年的鸛雀樓一共三層,王之渙寫詩的時候是在第二層,心裏還想著要往第三層去。這樣想未免太迂腐了。其實,“千裏”也罷,“一層”也罷,都是虛指。“千裏”不僅僅意味著橫向的距離,更意味著人生的廣度;而“一層”也不僅意味著縱向的距離,它還意味著人生的高度。

這樣一來,這兩句詩就不僅僅是登高望遠那麽簡單了。“欲窮千裏目”,包含著多少渴望;而“更上一層樓”,又包含著多大的雄心啊。想要實現更大的夢想,就必須付出不斷向上的追求,這是最樸素而又最深刻的道理,也就是我們經常講的“詩言誌”。可是,這誌向又和風景銜接得那麽緊密,那麽渾然天成,讓人一點兒都不覺得生硬。它把高瞻遠矚的議論化成了詩意,讓大道理變得無比鮮活。也正因如此,這兩句詩才成為傳誦千古的名句,小到個人,大到國家,全都可以使用,全都可以獲得力量。

中國有四大名樓的說法。這四大名樓,是指山西永濟的鸛雀樓、江西南昌的滕王閣、湖北武漢的黃鶴樓和湖南嶽陽的嶽陽樓。它們成為名樓,不僅因為名勝,更因為名詩。鸛雀樓有“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滕王閣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黃鶴樓有“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崔顥《黃鶴樓》),嶽陽樓有“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杜甫《登嶽陽樓》)。這些詩全都是唐詩,而且是最美的唐詩。唐朝是如此富有詩意,以至於有學者幹脆管它叫“詩唐”。

王之渙正屬於這個偉大的時代。他生活的年代,是從武則天到唐玄宗時期,這個時代在曆史上號稱盛唐。可以說,王之渙自出生以來,看到的就是國家蒸蒸日上,更上一層樓,而這樣生機勃勃的時代也刺激了詩人,讓他產生了千裏之誌,渴望更上一層樓。這種個人、國家和社會相互呼應的蓬勃精神,正是我們最喜愛的盛唐雄風,所以,我們才用這首詩來給唐朝開篇。

這首詩講了哪些內容呢?

1.什麽是近體詩?

2.“白日”是指什麽?什麽叫對仗?

3.“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蘊含著怎樣的人生哲理?

4.中國四大名樓是哪四樓?它們為什麽能成為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