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行》是一首樂府詩。樂府詩是一種詩歌體裁。按照時間順序排列,應該是西周春秋的《詩經》、戰國的《楚辭》、兩漢的樂府。按照詩歌形式來講,《詩經》是四言詩,《楚辭》是雜言詩,經常會出現“兮”字。而樂府呢?最經典的樂府都是五言詩。那它為什麽叫樂府詩呢?
所謂“樂府”,其實是秦漢時期設立的一個政府機構,主管音樂。漢朝的時候,主管音樂的機構有兩個:一個是太樂,管理嚴肅音樂;一個是樂府,管理流行音樂。在樂府裏,有些歌曲是文人寫的,有些歌曲是從各地搜集來的。按照當時的想法,各地的民歌能夠反映各地的風土人情和社會問題,所以要收集起來,讓天子聽一聽,好讓天子了解民間疾苦。這樣的活動叫“采風”,是樂府的重要工作。由樂府搜集的詩歌被稱為“樂府詩”。後來,樂府詩的特征越來越鮮明,人們就不管它是不是樂府采集來的了,隻要是這一類詩歌,就都叫樂府詩。於是,樂府詩就變成了一種新的詩歌體裁。因為樂府詩主要流行在西漢、東漢乃至魏晉時期,所以,人們又把樂府詩稱為“漢樂府”。
講完樂府詩,再說《長歌行》。“長歌行”其實不是詩題,而是一種曲調。這種曲調的特點就是舒緩悠長。大家可能會想,既然有《長歌行》,就應該也有《短歌行》吧?確實如此。漢樂府裏既有《長歌行》,也有《短歌行》,我們熟悉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曹操《短歌行》)就是《短歌行》。長歌和短歌區分的標準,不在於字數的多少,而在於曲調是快還是慢,是短還是長。曲調長,叫長歌行;曲調短,就叫短歌行。
那麽,這首《長歌行》寫了些什麽呢?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xī)。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常恐秋節至,焜(kūn)黃華(huā)葉衰(cuī)。
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先看幾個關鍵字。
第一個,“葵”。這個“葵”不是我們今天熟知的向日葵,而是葵菜。在元朝以前,葵菜可是中國當之無愧的“百菜之王”。《詩經》裏有“七月亨葵及菽(shū)”,王維的詩裏有“鬆下清齋折露葵”(《積雨輞川莊作》),說的都是這種菜。葵菜易種易活,家家庭院裏都種,是古人的當家菜。到了明清時期,北方不怎麽種了,但是南方還有殘存。
第二個,“晞”。“晞”是日字旁,跟太陽有關,原始意思就是曬幹,也可以引申成拂曉、天亮。
第三個,“焜黃”。“焜”是火字旁,跟火有關,本來是明亮的意思。但是,焜和黃連在一起,卻不指明亮的黃色,而是指秋天草木枯黃的樣子。
第四個,“華”。“華”在這裏讀成“花”,指的就是花。這在古詩裏很常見,比如我們熟悉的《詩經·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個“華”的意思也是花。
第五個,“衰”。這個字有兩個讀音,一個讀shuāi,是枯萎、年老、衰弱的意思;一個讀cuī,意思是遞減,或者指一種粗麻布製作的喪服。如果按照詞義來考慮,這裏應該讀shuāi還是讀cuī呢?應該是shuāi。可是大家注意,古代詩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押韻。“衰”字按照今天的音韻來讀與光輝的“輝”、回歸的“歸”字並不押韻,但是按照古代的《平水韻》,它們都屬於上平“十灰”韻,是押韻的。因此,我們在朗讀的時候,為了押韻,可以把它讀成cuī。
講完知識點,整首詩的意思就非常明確了。
園中的葵菜鬱鬱蔥蔥,等著太陽把露珠曬幹。
溫暖的春天播灑恩澤,讓天下萬物都光輝燦爛。
它們隻怕秋天一到,花朵和枝葉都萎黃變幹。
百川奔騰東歸大海,何時見到它掉頭西返!
少年人若不及時努力,年老後隻會涕淚漣漣。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恐怕是大家最熟悉的詩句吧?老師也罷,家長也罷,都常常拿來教育少年人。而少年人呢,又往往聽得心生厭倦,感覺它說教氣太重。是不是呢?如果隻拿出這兩句詩來,確實有點兒生硬,但是這首詩的好處恰恰在於並不生硬,它不是上來就講大道理,而是層層鋪墊,催人奮進。鋪墊在哪裏呢?除了最後兩句,其他都是鋪墊。用什麽鋪墊呢?用當時人最熟悉的東西鋪墊。
漢代是農業社會,大家最熟悉的東西就是農作物。而在所有的農作物中,葵菜是家家庭院裏都種植的蔬菜,每天推開窗子就會看到。既然如此熟悉,就用它來起興,來打比方吧。所以,詩歌的第一句就是“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庭院裏的葵菜綠油油的,隻要給點陽光雨露就能生長,而春天又是那麽慷慨,毫不吝惜地播灑著雨露陽光。這就叫“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一個有求,一個必應,多美的事呀!那麽,如此美好的景象是不是會一直延續下去呢?才不是。“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葵菜雖然此刻欣欣向榮,但它也害怕秋天啊,一到秋天,天冷了,葉黃了,葵菜的生命也就結束了。
葵菜是眼前的事物,如果把眼光再放遠些,放到天地之間呢?天地之間,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山川河流了。我們中國的河流基本上都是自西向東流的,古代人很早就從百川入海的景象中體悟出人生一去不複返的道理了。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篇》)李白說:“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將進酒》)同樣,《長歌行》的作者也說:“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百川東流,奔騰入海,幾曾看見哪條河流再折返西回!就這麽一小一大,一近一遠,層層遞進看過去,人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己。葵菜有生有死,大河一去不複返,那我們不是也終歸會死嗎?而且,就在你這麽想的時候,又有一段時間從指縫中溜走,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多麽痛的領悟啊!漢朝人已經為此感覺到深深的痛苦了。怎麽辦呢?可能有人會說,既然人都會死,那就及時行樂吧,工作也不用做了,身體也不用鍛煉了,整天就混吃等死好了。行不行呢?這是一種想法,但絕不是漢朝人的主流想法,也不是中國人的主流想法。
我們經常講雄漢盛唐,漢朝人很是豪邁,他們是不甘心受命運擺布的。所以,他們給出了另外一種答案:“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也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層意思:催人奮進。既然人都要死,為什麽還要努力呢?因為葵菜知道自己秋天要枯萎,也照樣會努力生長;大河知道自己要入海,也照樣會努力奔流。人難道不也該這樣嗎?
儒家知道,人都會死,肉體都會腐朽,但是,儒家又說,人有“三不朽”。哪三不朽呢?“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一個人若是留下萬眾敬仰的德行,或者立下萬眾受益的功勞,或者是留下了萬口傳誦的言語,那他就不朽了。換句話說,人若是能留下點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生命就有意義了。怎樣才能留下點東西呢?那就要努力呀!就像葵菜隻有在春天才能茁壯成長一樣,人也隻有在少年的時候,才最有精力,最有勇氣,所以這個時候最應該努力。否則,等你到了年邁的時候,就不是學什麽會什麽,而是學什麽忘什麽,就像葵菜到了秋天一樣,想努力也不能夠了,再後悔也沒用了!這不就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嗎?這樣一來,一個最令人悲傷的話題,就有了一個最催人奮進的答案。這不僅是這首詩的答案,也是漢朝人的答案,所以,張騫才會出使西域,司馬遷才會發憤著書,霍去病才會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漢朝才會顯得那麽生機勃勃。
這樣看來,這首《長歌行》寫得真好,既寫出了當時的田園風光,更寫出了當時的人生信念。這個信念從此就成為中國人的主流信念,晉朝“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陶淵明《雜詩》)是這個信念;唐朝“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杜秋娘《金縷衣》)也是這個信念;明朝“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cuō tuó)”(錢福《明日歌》)還是這個信念。正因為有了這個信念,有了一代又一代少年人的努力,我們的人生才有了意義,我們的國家也才走到了今天。這就是《長歌行》的力量。
這首詩講了哪些內容呢?
1.什麽是樂府詩,樂府詩的特點是什麽?
2.長歌和短歌的區別是什麽?
3.你怎樣理解“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