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齐有为上班来没有围那件黑色的毛围脖,翟小倩见到他便问:“你怎么没围那件毛围脖呢?你如果不围的话,还是还给刘海涛吧!”
谁知齐有为头都不回,甩过这么一句话:“昨晚我拉稀,拿它擦屁股了,完事扔在舞厅茅房里了。”说完摇头晃脑地径直走了。翟小倩气得大脑“嗡”的一下子,天旋地转,差点没摔个跟头。
杂志社正式接到了市公署指令,捐献所有能捐献的铜铁。马向前在松本召集的全体会议上,当即便用指甲刀将皮鞋底上的橘子瓣铁掌撬下来了,摆在松本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问:“是不是指甲刀也要交啊?”齐有为插话道:“当然得交。”马向前道:“小剪刀是不是也要交啊?”齐有为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凡是铁的都得交。”马向前道:“都交了我拿什么剪指甲?”齐有为道:“你嘴里有牙吗?拿牙啃!”马向前反唇相讥:“你的皮带扣也是铁的,怎么不交?”齐有为看了松本一眼,当即就撩起上衣解皮带,松本道:“齐桑,干这种事的,回自己屋里去干,这里的,男男女女的,像什么话?”
松本似乎还讲一点礼义廉耻。大家全都对松本于疑惑中刮目相看。
杂志社的人们将身上所能交的“铁器”全交了,人人腰里都没有皮带,而换上了布带或绳子。翟小倩裘皮大衣上的铜扣都被薅下来了。屋里屋外再也听不到皮鞋铁掌的“嘎嘎”声。为了避免把自行车也捐了,齐有为和刘海涛各出了五块大洋算是抵偿。
这时,《东亚晨报》登载了一条快讯:日本宪兵和治安军在剿共司令部率领下下乡清剿,一次歼灭八路军和游击队三百余人。杂志社的人们都看到了这条消息。他们等待着松本开会宣讲这件事。以往报纸登载了这种战报小野都是要开会的,会在会议上得意洋洋地以他半中半日的语言夸夸其谈,大讲大日本皇军的神勇和战无不胜。当然了,对桥本伏击战那样的战报是只字不提的。但眼下,松本却如同没发生这件事。松本也是中国通,目前也掌管着三个单位,按道理是该开会庆贺的,但他没有。
此时,刘海涛又接到来稿,里面说:“梁掌柜出现亏赔,问题在于对买卖行情不清楚,和对卖方出价事先没有预知。”刘海涛立时便明白了一切。眼下,要接近治安军副司令孔令诚,是十分困难的,但接近丁五金却极有可能。问题是,上次国际俱乐部见面,应该是个好兆头,但却那么唐突地发生舌战,几乎完全堵死了门路。他不觉一声长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冒失,怎么能把诗人的**带进了严峻的工作呢?
这时,市公署给松本打来电话,责怪杂志社献铜献铁献得太少,说杂志社有抵抗大日本皇军的迹象,要考虑撤掉马向前总编辑的职务,吓得马向前赶紧向松本求情,希望松本出面说句话了结这件事,还把他与河马科长的过节向松本原原本本做了汇报。松本似乎很理解马向前,回头就给河马科长回了电话,说现在杂志社的献铜献铁工作正在按部就班进行,请市公署放心。马向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刘海涛,说眼下的情况扑朔迷离,这个松本怎么会是这样的工作态度,不打不骂,不抽鞭子?是啊,挨打挨骂挨惯了,现在不打不骂了,反倒觉得奇怪了。刘海涛说:“甭高兴太早,只怕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这时,丁五金又给翟小倩发来邀请函,是明天在国际俱乐部舞厅举办“剿共庆功会”,除天津市日中各方头面人物,届时各报社、电台、杂志社记者将悉数到场。丁五金说,他要给翟小倩安排一个显赫位置,会让她进一步出大名。丁五金还幽默地问:“你知道女作家张爱玲‘出名要趁早’那句话吗?”
翟小倩拿不定主意,就把刘海涛约到家里商量。刘海涛告诉翟小倩:“现在冀东抗日前线对鬼子和伪治安军的动向不掌握,所以吃了亏。你如果能和丁五金接近,兴许能及时把握一些他们的内部情况。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和丁五金的关系热度,和你的侦查能力。”
一番话说得翟小倩既脸上发烧,又心惊肉跳。这不等于让她做间谍吗?她便再一次追问刘海涛:“你的话说得很深,表明你是在组织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边的人?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傻干、瞎干吧?连领奖金都没处去领是不是?”
一句话把刘海涛说乐了,说:“看起来你真有深入虎穴的决心了。这种事完全是自愿的,来不得半点勉强。谁勉强你,谁就是缺德。我确实不在组织,哪边的人都不是,我只是是个主张抗日的爱国青年。我估计,你做出贡献以后,未必会得到什么赏金,但不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会记着你的好。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翟小倩细心听着刘海涛的每一句话,脸色越来越红。她嗫嚅着说:“我的身体已经被小野糟蹋过,是不值钱的。如果我的臭皮囊能对抗战有贡献,我这一辈子也值了。我只是个平民小女,懵懵懂懂来到人间,苟且偷生做了小鬼子的情妇,其实我本心是个非常清白高傲的人,我曾经幻想遇到一位圣洁高雅的白马王子,然后跟随他走遍天下。现在看来,我多幼稚啊,多微不足道啊!”
刘海涛看着翟小倩,发现她的眼神一会儿深邃,一会儿迷茫。她现在缺乏一种支撑,一种力量,而这种支撑和力量无疑应该来自那个子虚乌有的“白马王子”。于是,刘海涛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翟小倩的手,说:“小倩,我虽不是白马王子,但我愿意陪同你做一切想做的事,将来,你想走遍天下,我便为你牵马坠蹬。”
翟小倩眼光幽幽地看着刘海涛,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说:“海涛,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不值得你这样。但你这种表白还是让我很高兴。我想好了,你就做我哥吧。我做梦都想有个哥呢。心里有了别扭,就找哥说说;遇到为难事,就让哥出面为我排解。”
刘海涛握着翟小倩的手,温暖地握着,说:“好吧,一切随你。几时需要我为你冲锋陷阵,你只需发一声喊。”
翟小倩突然一转头吻住了刘海涛的嘴,急切而热烈。可能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女人觉得女人对男人好,最好的表达就应该是接吻;而刘海涛此生此世还从来没和异性有过这种接触,他不由自主就搂住了翟小倩,两个人尽情接了半个时辰的吻。翟小倩的舌尖火热、柔软、激烈,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全部传达给了刘海涛。翟小倩的母亲在隔壁厨房做饭,她透过玻璃看到了他们的亲昵接触,不由得喜上眉梢。女儿终归找到了可靠的男人不是?其实,她不知道,翟小倩和刘海涛的约定,却是兄妹之约。晚上吃饭的时候,翟小倩和刘海涛都咬破了食指,把鲜血滴进酒杯里,然后交换酒杯一饮而尽。这样的约定比夫妻之约要来得更加坚定和牢不可破。伯父伯母老两口十分纳罕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既然想做夫妻,怎么还用得着这样?
刘海涛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妥当。自己的生命和爱情固然十分重要,但与之那牺牲的三百人相比,无疑是微不足道的。当他和翟小倩都确信自己在为抗战做贡献以后,便胸有成竹,义无反顾。
转过天来,翟小倩出现在国际俱乐部的庆功酒会上,在主席台上,天津日中政要的行列里,只有一个女性,她就是站在丁五金身边的身材窈窕的翟小倩,只见她身穿一件掐腰褐色旗袍,脖颈上一条素白的毛围脖熨帖地垂在胸前,盘起的头发上一道白金发箍闪闪发光,整个形象素洁高雅。她与丁五金的胳膊紧紧相挽。记者照相机的闪光灯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泼向他们。酒会期间,一个《东亚晨报》记者拉住了翟小倩:“请问翟小倩女士,您以什么身份参加这次酒会?”
“无可奉告。”翟小倩拂开了可憎的记者。
这个记者又拉住了丁五金:“请问丁副市长,翟小倩女士以什么身份参加这个酒会?”
“我可以回答你,她是以天津卫最著名的女作家的身份参加这个酒会。日中双方在冀东打了胜仗,女作家出来庆贺,难道不应该吗?你应该知道,作家是社会的神经,是百姓的良心,是知识分子的代言人。”丁五金侉声侉调,滔滔不绝。眼下正是他发挥自己才干的极好机会,口才好,也是才干的一部分不是?
酒会散了以后,翟小倩是跟着丁五金坐小车一起走的。一夜未归。
转过天来,天津卫各大报小报纷纷发表头条新闻,报道日中联手剿共的战绩,而在二条新闻的位置,不约而同地发表了翟小倩的大幅照片,风姿绰约,神采奕奕,精神抖擞,满脸自信。照片下面的文字介绍一律是:“津门著名女作家翟小倩赫然现身庆功酒会,为酒会陡增光彩,更为酒会之极大亮点。”
按照若干年后的说法,翟小倩是真正“火”了。一夜成名,家喻户晓!
风光自是风光,但该回杂志社上班还是要回来上班。现在,不光马向前不敢过问翟小倩的事,连松本也对她不闻不问了。但周围的同仁和她碰面的时候,忍不住要往地上吐口唾沫。翟小倩和一般女人没有区别,感情充沛而敏感。她急忙给刘海涛塞了一张纸条,约他回家说话。下班的时候,刘海涛去推自行车,齐有为跟上来,问:“去哪?”
刘海涛直言不讳道:“去翟小倩家。”
齐有为眨眨眼睛,没有跟着。
在翟小倩家里,刘海涛苦笑着说:“小倩,你辟邪了。”
谁知,翟小倩抱住刘海涛嚎啕大哭。刘海涛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翟小倩的肩膀,帮她擦一把鼻涕再擦一把眼泪。哭够了,翟小倩道:“是不是我这个汉奸的罪名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刘海涛这次主动吻住了她,不让她说话。好一会儿,才说:“不会,你记住,我会在适当场合找适当时机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你只管大胆地向前走。”
“你爱我吗?”
“爱。”
“这是鼓舞我向前走的唯一理由。否则,我断然不会走这条路!”
两个人的话,都是斩钉截铁的。刘海涛明白,理想和主义,都不足以支撑翟小倩的行动。翟小倩想像保尔那样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但具体应该做什么,却并不明了。她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以她的人品和思想基础,把爱情摆在人生第一位是顺理成章的。眼下翟小倩最缺乏的就是恋人的爱情。自己本来不是她的恋人,但眼下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承担她的恋人的角色,给她精神上的支撑。反过来说,难道自己对她没有爱吗?不是的,绝不是的。他欣然接受了她的吻,又主动给了她吻,就说明他们之间是爱着的……刘海涛太年轻,只是个26岁的后生,对眼下发生的一切还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但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他所给予翟小倩的爱并不纯粹,但他还考虑不到那一层。
“以后我应该怎么做?”
“不论是谁骂你汉奸,你都不要反驳。”
“为什么?难道我就不能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吗?我不是要憋死了?”
“如果你反驳,你以往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
“我是抱着赴死的决心的,将来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为我收尸吗?”
“会!但你为什么这么悲观?收什么尸?天天想着收尸的应该是敌人,而不是我们。”
“海涛,我爱你!”
“小倩,我也爱你!”
晚饭后,翟小倩执意要留下刘海涛,伯父伯母也一起动手为他们把里间屋收拾出来了。但刘海涛还是固执地走了。翟小倩送他出来以后,两个人站在门口,又接了好长时间的吻。
转过天来,刚一上班,裴玲突然找到刘海涛,说她爸她妈请他晚上到家里去一趟。刘海涛想到近期裴玲的表现,加之身后的翟小倩,便不想去。正犹豫着,裴玲说:“海涛,你不要忘了咱俩以往的一切,尤其你不能忘了砸日本人那一砖头。”
什么意思?你想举报我?刘海涛猛地警醒了一下,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只是说:“让我考虑一下。”裴玲便紧跟着又来一句:“你未来的岳父岳母请你,你端什么架子?
刘海涛想了想,何必呢,去,便说:“好吧,下班我驮你走。”裴玲狠狠掐了刘海涛后背一把。刘海涛疼得咧了咧嘴,没说什么。他以他的已有经验,知道女人掐男人有时是爱,有时就是怨。此时究竟是什么他也猜不透。
下班的时候,刘海涛等翟小倩率先走了以后才动身,他怕翟小倩看到他和裴玲在一起会心里不舒服。其实,翟小倩对此早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当刘海涛和裴玲双双离开杂志社的时候,齐有为追了上来,说:“你们去哪?我得跟着。”
裴玲道:“去我们家,我们商量结婚的事,你去吗?”
齐有为讪讪地连话都没说就反身离开。假如裴玲她爸不是社会局副局长,齐有为就有可能跟着。眼下他知道,他的身份挟制刘海涛还行,而要打裴玲的主意,他还没有这个能量。
晚上,在饭桌上,裴玲她爸她妈对刘海涛出奇的热情,竟然拿出了家藏二十年的茅台酒(那时候的茅台酒是小泥坛的,包装十分简陋),打开木头瓶塞儿的时候,一股醇厚的醉人的酱香扑面而来。他们要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舍得下本儿?简直让刘海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裴玲她妈连鸡蛋都舍不得给他吃,他是忘不了的。
裴玉光亲自给刘海涛满酒,干掉一杯以后,就指示裴玲给刘海涛满酒。酒过三巡,裴玉光道:“海涛呐,现在我感觉我已经老了,跟不上趟了。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拂逆不得。往远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伟大不伟大?到了还不是黄土一阫?往近说,国民党大总统孙中山伟大吧,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够知名吧,汪精卫虽毁誉参半却也够得上风云人物吧,现在怎么样呢?还不是统统都见老祖宗去了?所以,我们这些半截子入土的半大老头,要知己知彼,要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你们这些年轻后生要十倍爱护,二十倍支持,三十倍服务!”
刘海涛越听越糊涂了,裴玉光究竟想说什么呢?刘海涛借着三杯老酒下肚的热劲儿,说道:“伯父,我不是外人,您对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绕弯子。”
裴玉光又指示裴玲给刘海涛满了一杯酒,然后与他碰杯,清了清嗓子,说:“你们编辑部的翟小倩一夜之间红遍天津卫,连裴玲这么安分守己的女孩子现在也按捺不住了,说要我帮忙找马向前给她调工作,也想去当编辑,然后也写小说。”
刘海涛吃了一口菜,说:“我劝裴玲一句,不要走翟小倩那条路。翟小倩的小说之所以受欢迎,还没写完就大红大紫,是因为她写的是自己类似的经历和真实感受。一个人的真实经历和感受具有巨大的感召力,尤其女人的悲剧性的亲身经历,更是引人注目,惹人同情。裴玲生活十分平稳,没有大起大落和意外伤害,要写出大红大紫的作品,不太容易。”
裴玲立马插话说:“你不要打击我积极性啊,我还没调工作,还没开始写你就给我泼冷水,好像我朽木不可雕一样。”
裴玉光拍了拍裴玲肩膀,又说:“我要说的,还不是裴玲调工作的事,那算什么大事?只消我一个电话。我要说的,却是我的工作问题。最近随着丁五金调到市里当副市长,社会局这边也蛤蟆老鼠大眼贼儿进来一批,而一些原来的骨干却被精简掉了。我们社会局原来的人员没有一个不骂街的。我想问问你,你能不能帮忙把我活动到市公署去?该花多少钱咱花,一个子儿也不会差。社会局的情况我眼不见心不乱,就任他去了。哪怕到市公署当个处长给我降半级呢,我也没意见。”
刘海涛连连摇头:“我跟丁五金也说不上话,怎么能帮您这个忙?”
裴玉光道:“你不是和翟小倩关系密切吗?走走翟小倩的夫人路线啊!”
刘海涛道:“翟小倩并不是丁五金的夫人啊。”
裴玉光道:“这个我知道,但情人的力量是超过结发夫人的。”
“可是翟小倩并不是丁五金的情人啊。”
“好了,你就别为翟小倩遮掩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您要非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回头我和翟小倩说说这事儿试试,行就行,不行的话您也别埋怨我办事不力。”
“那自然,就像裴玲调工作的事也一样,我出面的话恐怕还不如你出面。而且,我特别主张把裴玲调到你的屋里,这样,就可以避免别人对你和翟小倩关系的猜疑。”
“我和翟小倩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纯属工作关系。”
“这个我信,但避一下嫌不是更好?”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刘海涛突然明白了,眼下的两件事都需要他出面协调。裴玲调工作的事似乎好办一些,而裴玉光一个社会局副局长,是说调就能调的吗?在门外黑灯影里,裴玲想抱他一下,被他拂开了。但感觉不能太过,他又反过身来主动拥抱了裴玲。
回到寓所以后,刚进屋,外面孔德贞就跟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一直在万家铭屋里等你。闻你一身酒气,去哪儿喝酒了?”
“去裴玲家。”
“为什么去她家?”
“她爸请我。”
“谈婚事?”
“不是,调工作的事。”
“嗬嗬嗬,几天不见长能耐了,现在竟然有人求你调工作了。”
“那还不是狗带嚼子胡勒,猴吃麻花满拧;我哪有那个本事?”
“我估计你也没那活动能量。但眼前有件事你能帮上忙。”
“什么事?”
孔德贞回身把门插上了。
“插门干什么?你——”
孔德贞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想请你把翟小倩的行动规律跟我说说。比如,她一般几点下班,是不是经常加班,如果加班一般加几个小时;还有,下班走哪条路线……”
刘海涛的脸色立即变得严峻了:“你什么意思?”
孔德贞道:“我守着真人不说假话——这几天张志强天天在家里研究报纸,你知道,他是离不开报纸的,他家里订着十几份儿报纸呢,他感觉现在你们杂志社的翟小倩有些走板儿了,这是他所看不下眼的。”
“怎么,他想做掉翟小倩。”
“你不要往他身上想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出面的。”
“他的同党也不行啊,翟小倩是我的人,你们不能这么做。”
“你的人?你的什么人?你是个进步青年,几时加入汉奸系列了?”
“我不是汉奸,翟小倩也不是。”
“翟小倩是不是汉奸不在你怎么说,人家张志强自有人家的观察和分析。翟小倩在社会上造成的广泛的恶劣影响早已构成她的罪行了。”
“你们千万不要冤枉好人,翟小倩确实是好人!”
“谁也没说她不是好人,但好人也有犯糊涂做错事的时候对不对?许你犯错误,就允许人家惩罚你对不对?”
“我再说一遍,你们绝对不能打翟小倩的主意,你们打她的主意,就等于打我的主意,暗杀她和暗杀我是一样的。你睁眼好好看看站在你眼前的刘海涛,我是汉奸吗?”
“也许你说的自有你的道理,要么这样,我先回去把情况和张志强说说,让他缓一缓,再观察一段时间。”
“这样最好,而且,以后我会把翟小倩的一些情况告诉你们,让你们对她彻底放心。”
“但愿如此。不过,我也把话撂这儿,如果翟小倩和你走得太远的话,有可能连你一起除掉。”
“……”刘海涛吃惊地看着孔德贞,半天说不出话来。
孔德贞见气氛僵住了,便告辞了。现在她连与刘海涛握手都懒得握了。只是嘴里懒懒地说了一句“拜拜”就裹紧外套走进了寒冷的夜幕。
两个曾经那么投机的人,现在竟然变成这样。刘海涛急忙锁好门追出去,他打算像过去那样,和孔德贞坐同一辆车送她回家,而她早坐上一辆遛活的胶皮车尥了。昏黄的路灯下,寂静的马路空空如也,只有冷风在呼啸,脚底下的并不算宽的马路在寒冷的天气里冻得拔裂儿。
谁知,两天后的早晨,刘海涛刚上班,孔德贞就主动到杂志社来找他了。刘海涛见了孔德贞,他的诗人的性格让他立马欣喜了一阵子,但转眼就冷静下来,因为孔德贞脸色十分严峻。她把刘海涛约她画的画稿交给了他,然后说:“咱们到外面走走吧,我有话要说。”
刘海涛锁好抽屉,就跟着孔德贞来到马路上,齐有为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跟上来。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而孔德贞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刘海涛便问了一句:“你要说什么?一会儿我还得回去。”孔德贞还是不说话,但却像恋人那样扶住了他的那只伤胳膊,拥着他往前走。拐过一个路口,马路边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这种军用吉普在当时的天津卫十分少见,只有日伪军最上层才有可能使用。
孔德贞拥着刘海涛走到吉普跟前,伸手拉开了车门,“请吧!”便往前推他。
“什么意思?绑架我吗?”刘海涛这么问了一句,探头看了一眼车里,见司机是个治安军士兵,副驾驶位置也坐着一个士兵;而张志强则坐在后面,他一件黑色皮大氅裹身,头戴一顶黄呢子礼帽,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怎么,我还请不动你吗?”张志强不是浑身是伤吗?怎么竟然下床出来了?刘海涛正在纳罕,孔德贞在后面一推,前面张志强一拉,他便进了车里,坐到张志强身边。而孔德贞紧跟着挤了上来,坐在了刘海涛身边。三个人在后面坐着挤得动弹不得。
“要去哪儿?”刘海涛问。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孔德贞道。
“我还没请假。”
“甭请了,有可能你还回不来呢。”
刘海涛蓦然间便陷入沉默了。什么意思?这是绑架还是逮捕?此时吉普已经开动,两个治安军士兵一声不吭,只是专心行车。那时候的吉普车没有转向灯,是在前面挡风玻璃处有一个半截红半截蓝的有机玻璃箭头,往左拐就把箭头扳向左,往右拐就把箭头扳向右。而那个副驾驶位置的士兵,就一直在干这件事。似乎配合或指挥着司机行车。出市的时候,三道卡口的士兵都没有阻拦他们。出了市,吉普车就开足了马力尥了起来。一路上气氛沉闷,都看着窗外路边的萧瑟肃立的树木和远远近近的乡村土房瞬间闪过,谁都不说一句话。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吉普驶进另一片陌生的街区,曲里拐弯地走了一会儿,又是一片开阔地,再行驶几分钟,吉普便“吱”一声戛然而止。副驾驶位置的士兵率先跳下车,跑过来将后面孔德贞身边的车门拉开,请他们下车。
大家都下车以后,刘海涛看到了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是塘沽!来这里干什么?只见张志强拄着文明棍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他身边紧跟着一个士兵,士兵手里拎着一只皮箱。孔德贞没有去扶张志强,却紧紧拥着刘海涛,好像生怕他不走或跑掉。其实,想跑是没处跑的,况且身后跟着一个士兵。
他们走到一个简易小码头,步下台阶,上了一条有席棚的木船。刚一上去,士兵便将艄公看住,支使他向海深处摇橹。而这边,一干人都进了船舱。船舱里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人迎接大家,与大家一一握手。这个人同样一件黑色皮大氅裹身,头戴黄呢子礼帽,与张志强装束完全一样,只是脸上戴着金丝眼镜,上嘴唇续着浓黑的胡须。双方没有寒暄,只是交接彼此手中的皮箱。
刚刚交接完毕,刘海涛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一切,那个士兵突然掏出手枪对着中年人“啪啪啪”就是三枪。中年人一声没吭就腿下一软,倒在船舱里。胸口三个枪眼集中在一处,看不到流血;眼睛睁着,嘴张着,似乎想说什么,样子恐怖而惨烈。张志强道:“等船再划远些,把他扔进海里。”
刘海涛实在忍不住了,问张志强道:“张兄,”他在口气上尽量放得轻松一些,不想激怒张志强,“这个人是汉奸?你在杀鸡给猴看?”
船突然驶得快起来,张志强险些摔倒,孔德贞一把搀住了他。张志强道:“这个人是治安军的一个团长,在塘沽这个地方配合日本人迫害抗日人士十分猖獗,而且,还欺压渔民强买强卖搜刮民财。不论从哪方面讲,作为中国人,他都该死了。”
处决一个人就这么简单吗?刘海涛第一次亲眼看到身边的人被处决,倏忽间这个人就阴阳两界相分离了。这时,那个士兵对张志强说:“够远了,可以了。”张志强回答:“扔!”士兵不由分说抓住中年人尸体的两个肩膀,拉扯着,叽里咕噜地将其拽出了船舱,上了甲板便往海里一推,大家都听到了那沉闷的“扑通”的声音。
刘海涛心脏怦怦乱跳。一个生命就这么简单地消失了。但他看到中年人的手里是紧攥住那只皮箱的,便急忙提醒张志强:“张兄,你们怎么不把皮箱留下,一起扔海里了?”
张志强道:“这个我知道,我懒得要。皮箱里是十万联银券,是赃款。”
刘海涛脑瓜一热,道:“我能不能捞上来?我可是正缺钱呢!”
张志强道:“你不嫌脏?”
刘海涛道:“只有人脏,钱怎么会脏。”
张志强道:“那你就下去捞吧。”
刘海涛急忙蹿出船舱,来到甲板,见中年人已经沉下去,不见身影,而皮箱还在水面上漂着。他三下五除二,脱掉棉袄棉裤棉鞋袜子衬衣衬裤,抬腿就跳进海里。
冰冷的海水像钢针一样,刺着刘海涛的全身,他只觉得心脏急跳了起来,他抓住皮箱扔上甲板,伸手扒住船舷刚要往上爬,那个士兵踩住了他的手,用手枪对准了他的脸。问:“说实话,你是哪边的人?”刘海涛叫喊:“我现在冷得不行,你让我上去说话好不好?”
站在士兵身后的张志强说:“让他上来吧。”
士兵收起手枪,伸手将他拉上来。他冷得浑身哆嗦,嘴唇发紫,头皮发乍,孔德贞赶紧抓过一条毛巾给他擦身,然后帮他穿上衬衣衬裤,手脚慌乱地又帮他穿上棉袄棉裤。待他都穿戴整齐,慢慢擦着头发的时候。张志强又说话了:“想不到你这么贪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千年古训你怎么竟然忘了?”
“我欠着齐有为很多钱,欠着孔德贞很多钱,还欠着郭明振商铺很多钱,我不是有意赖账,我是没有还钱的条件和机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你把皮箱打开看看。”
刘海涛弯下腰,把水淋淋的皮箱的皮带扣打开了,天,里面哪里是什么钱,是装得满满的草纸。他站起身,踢了皮箱一脚。张志强道:“你究竟需要多少钱就可以把账还清?”
“至少四五百块大洋吧。”
“好办,回去以后我帮你还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你们不要为难我,我真的哪边的组织都没加入,我真的只是个支持抗战的爱国青年。”
“你敢对天发誓?”
“怎么不敢?”刘海涛对天抱拳,“苍天在上,我刘海涛如有半句假话,愿有枪的朋友把我当靶子打,打成筛子眼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在组织,我们有对待你的一套办法;你不在组织,我们也有对待你的一套办法。德贞,记着,回去就从我那儿把你的钱拿走。”
孔德贞答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着刘海涛。张志强挥挥手,渔船摇了回去。一干人便相跟着离开了小码头,坐上吉普,“吐——”的一声,就尥了起来。
现在,车上就不是肃杀的气氛了。张志强率先开口道:“海涛,你今天全看清了,我们对汉奸是绝不手软的。所以,你和翟小倩应该朝哪个方向走,想必是心中有数的。”
刘海涛抓住了张志强的一只手,摇着,说:“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用事实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好不好?”
张志强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说:“既然老弟胸有成竹,我就再给你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不是食言的人。”
“我也不是食言的人。”
下午,刘海涛回到了杂志社,找到了马向前,说:“马总编,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马向前眨着眼睛道:“怎么,关于献铜献铁问题你找到对策了?”刘海涛道:“不是,我是想请你帮忙,把裴玲调到我那屋去。”
“怎么,现在已经到了一会儿看不见都不行的程度了?是不是你们俩都偷着圆房了?”
“先甭说那些,我告诉你一个信息:裴玲她爸最近有可能调到市公署工作,你想想看,这是不是对咱们很有利?果真如此的话,那个河马科长还敢找你麻烦吗?”
“嘿,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天无绝人之路啊!调,调,我马上就跟松本打招呼,立马把裴玲调你那屋去。”说着话,马向前站起身就往外走。很快就回来了,说:“我跟松本打完招呼了,让裴玲和老邢对调;最近老邢上班老打盹,这人年龄一大就不顶呛。”
两个人一起来到刘海涛这屋,把对调的问题对老邢说了,老邢摇摇脑袋,不太情愿,但薪水一分钱不减,也算聊以**了。为了避免裴玲和刘海涛坐对桌会“眉来眼去”影响工作,马向前让裴玲坐在翟小倩的位置,而让翟小倩坐了刘海涛的对桌。其实,裴玲根本不可能与刘海涛“眉来眼去”。
倒是翟小倩与刘海涛坐了对桌以后对他们之间的交流方便了很多,用不着等屋里人都出去再说话,而是悄悄地互相递纸条。编辑们都有改稿用的铅笔,他们写了纸条以后,就用橡皮擦掉,一点痕迹不留。
此时,孔德贞给刘海涛送来了一百块大洋,说是张志强的心意,让刘海涛用这笔钱还给齐有为。还嘱咐他说,一定要遵守承诺,否则张志强的枪口是不认人的。结果刘海涛拿着这笔钱去还齐有为的时候,齐有为竟然拔出手枪,扳开机头,对向刘海涛的胸口,说:“你什么意思?想彻底和我断交?那好,我先把你打死,然后我就自杀。”
刘海涛完全想不到齐有为会说出这种话,真让他万般无奈。他试探地说:“你真是看着我别扭的话,就送我一颗子弹吧,免得你常年跟踪我,折磨我;你自己枉受多少瞎累。”谁知,齐有为又说出了让刘海涛意想不到的话:“在咱们杂志社,如果没有你,这份杂志就是狗屎一堆,得赔掉底儿;有你在前面挑号,《大天津》就光彩照人,就能畅销。再说了,你如果死了,我作践谁去?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如此说来你注定要作践我了?”
“你不能木匠斧子一面砍光说一面的理,你有了为难事谁肯帮你?还不是我么?以后只要你对我张嘴,我照样借钱给你,借一百给一百,借一千给一千,你想什么时候还,随意;我要是不打算要,你还我我也不接着。”
现在刘海涛几乎完全闹糊涂了。他对齐有为越来越不了解、不理解了。这算什么人呢?没错,刘海涛没有钻进齐有为的心里,齐有为的内心深处那点小九九,他怎么会知道?
市公署对于献铜献铁的工作是大力推进的,事情便是无孔不入的,汪家班京剧团被要求交出大锣、小锣,大钹、小钹,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铜的,而京剧团一般都有好几套。市公署要求汪家班顶多留一套,其余全部上缴。汪晓秋被逼无奈,便找到杂志社,找到翟小倩,希望翟小倩通过丁五金来帮着说句话,对汪家班网开一面。因为京剧团不能只留一套家伙事儿,没有备用的绝对不行。
汪晓秋是老北平出生的世家子,祖上都是唱戏的。他因为在北平红不起来才来到天津这个水旱码头唱戏。戏剧界和曲艺界都知道这么个理儿,“北京学艺,天津唱红,全国赚钱。”只有在天津唱红了,才好到别处去卖艺。因为天津人懂戏。懂戏的天津人既苛刻又宽容。一般来说对演员是看大节的,你的基本素质好,演出中全身心投入,并且能够出彩儿,便绝不吝惜掌声;就算你翻跟头掉了帽子,甩鞭子真的抽在对方屁股上,出现这样不该出的纰漏,观众也决不会喊“倒好儿”。在天津演出过的演员无不夸赞天津观众既懂戏又有德行。当然,你想在天津戏台上滥竽充数,别说喊你的倒好儿,臭鸡蛋、烂西红柿说飞到台上就飞到台上,绝不含糊。刘海涛清楚地记得,几年前,红遍全国的响当当的京剧名家马连良来天津华北戏院演出《王佐断臂》,一不小心,袖中断臂动了一下,台底下“抗议”的茶壶“嗖”的一下子就飞台上去了。马老板当即谢罪退票。舆论界一片哗然。几年后马连良重来津城,让观众看了一场一丝不苟的真格的《王佐断臂》,这桩“公案”才算了结。而汪晓秋在天津已经唱了半年多,人气积聚了不少,正处于上升状态。这个节骨眼最怕出幺蛾子,家伙事儿怎么能只备一套呢?
翟小倩对汪晓秋的请求十分为难,不是特别需要的话,她真是不愿意和丁五金那样的人打交道。而且,这种事对汪家班属于天大的事,而对于丁五金却只是屁大个事儿,只要他说句话,下边也就不再向汪家班追缴了。问题是这种事对丁五金做官不带来任何益处,只怕你求到他头上,他也根本不管。
这时,汪晓秋就把怀里的剧本掏出来了,说这是这两天编剧连夜赶出来的,本不想拿出来,想在演出几场看看效果,然后再拿给翟小倩看的。眼下,只能告诉翟小倩,现在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翟小倩看了剧本以后热泪盈眶,非常感动,连说改编得好,改编得好啊!便当即答应要立马到市公署去一趟。而且说走就走,她穿上外衣就出门了。
翟小倩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汪晓秋在屋里跟刘海涛海聊,刘海涛也正打算找他谈谈呢。他比刘海涛大三四岁,刚刚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意欲大鹏展翅的年华,说话一不小心就迸出火花,话里话外对小日本恨得牙根疼。刘海涛一再向他使眼色,告诉他屋里还有三个编辑呢,他才收敛一些。刘海涛借着裴玲去厕所的当口,把一张传单交给汪晓秋,让他晚上回家以后看。他扫了一眼题目,就揣进口袋,说:“我什么都明白了。回去以后我们就把这出戏加大女主人公反抗的戏份儿,不让她在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之间选来选去,一上来就目标明确地选定中国人。”
说话间翟小倩回来了,脸色非常难看,头发也有些蓬乱。她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交给汪晓秋说:“这是丁五金的指令,别人不会再为难你们了。”汪晓秋便接过纸条,顺手掏出十块大洋摆在翟小倩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竖起一摞。然后就告退了。
送走汪晓秋以后,翟小倩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写道:“海涛,丁五金让我过几天陪他去听戏,我该怎么办?”
两个人交接纸条的时候,刘海涛轻轻抚握住了翟小倩的手,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刘海涛知道,翟小倩去求丁五金办事,只要事情难度不大,十有八九丁五金会答应;但同时丁五金就会向翟小倩提出要求。而如果翟小倩晚上如时赴约,又意味着夜里留宿等问题。那对于翟小倩如同赴汤蹈火,并不是愉快事。
翟小倩见刘海涛犹豫不决一言不发,便抽回手又写道:“海涛,我现在越来越感觉离不开你了。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有你在,我对生活就有信心,没有你,我就和死了差不多。我恨自己,恨自己肮脏的臭皮囊!”
刘海涛深深了解这一点,他很想告诉她,她委身于小野或丁五金,只让他记恨小野或丁五金,对她是从心里原谅的,那完全是万般无奈的不得已而为之;但因为她在发烧中乱咬,导致父亲牺牲,他虽始终以阶级仇民族恨为重,父亲的死终究是一道铁坎,有这道铁坎阻拦,他就不可能到她家入赘;而又因为她以死相拼掩护了他,他又将至死不会抛弃她。而她于无形之中接受了他安排的任务,使他对她心生怜爱,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是他从来没经过没见过的爱。是千疮百孔让人万般无奈的爱!眼下,他和她就是这么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但这些话实在没法说出来。不说的话,翟小倩还有做事的信心,说出来,就可能将她彻底击垮。刘海涛在思绪十分凌乱的情况下,这么告诉她:“你大胆走近丁五金吧,为了抗战,在丁五金的嘴里多获得一些情况,多办一点有益的事,就是你为国家,也是为我做的贡献。你已经知道,我是个阶级仇民族恨非常强烈的人,你真的这么做了,就会在我心底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翟小倩写纸条的手在剧烈颤抖。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刘海涛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