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写了擦,擦了写,来回传递。别人没人注意他们。他们感谢马向前的这种安排。待裴玲解手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交流完毕,各自低头投入工作了。
而汪家班得到了翟小倩的恩惠,紧锣密鼓地将京剧《浴火女人》排了出来。汪家班不愧为科班,人马齐全,素质均衡,一出戏虽然并不是多么成熟,却演得有声有色感人至深。第一天上演的时候,杂志社得到特邀,全体人员都去了。裴玲顺理成章地和刘海涛坐在一起。他们不知道,此时楼上的包厢里,丁五金正抱着翟小倩亲吻。剧场休息的时候,松本挨个扫视杂志社的男男女女,吓得裴玲急忙倚到刘海涛怀里,做小鸟依人状。
松本确实是比小野更高一筹的中国通,非常隐晦的剧情,竟被他看出了端倪。演出结束,演员出来谢场的时候,松本端着王八盒子走上台去。他用手枪指着一个女演员问:“谁的编剧?谁的导演?”那个女演员吓得够呛,忙问:“松本太君,哪一点演得不好吗?”
松本道:“编剧和导演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当时全场鸦雀无声,全都神情紧张地看着台上。刘海涛知道,编剧是汪晓秋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进步作家,此时并不在场;而编曲和导演加主演,都是汪晓秋。见此,刘海涛急忙离开座位跑上台去,拉着松本说:“太君,我知道编剧和导演是谁,但他今晚没在现场,明天我一定把他给您找来。这件事您包在我身上吧,但您得给我金票!”刘海涛的话说得非常自然,可不是么,贪财的人到处都是,松本撇了撇嘴,道:“只要你们忠于皇军,金票的大大的。”
松本暂时被应付过去了。但危机并没有消除。散场以后,松本前脚走,后脚刘海涛就把汪晓秋叫到没人处,跟他商量:“汪家班在天津没法待了,你们想办法赶紧走吧。”
汪晓秋想了想说:“眼下天津市进来容易出去难,只怕走不出去啊。”
刘海涛说:“松本回去以后要向宪兵队汇报,需要一点时间;宪兵队进行甄别,采取行动也需要一点时间,你们就利用这点时间,赶紧走人。”
汪晓秋道:“我们往哪里走呢?回北平吗?”
刘海涛说:“回什么北平?往冀中走,那里有八路军占领区。回头我帮你弄一张出城证明。”
汪晓秋点点头道:“好吧,夜里我们就把行李打捆,等你消息。”
转天一早,刘海涛骑着自行车来到市公署,让吴友善开出一张出城证明,并让他在证明上加了一句话:“半年后返回。”然后刘海涛就来到华北戏院找到汪家班,把证明交给了汪晓秋。汪晓秋挠着头皮说:“事情非常不巧,昨晚在演出《浴火女人》的时候,身怀9个月身孕的女武生红艳霞,在舞台上拼命表演救火的动作,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累得气喘吁吁,回到后台便早产了一个男孩。怎么走?”
刘海涛说:“给红艳霞和孩子全身包裹严实了,不能走也得走。人命关天,我们不能造成这种无谓的牺牲。”
汪晓秋非常无奈,连连点头。汪家班便立马套上大车,一刻也没耽搁,马不停蹄地出了天津市。
宪兵队是不是及时到汪家班驻地搜捕;汪家班是不是顺利出城,刘海涛都不得而知。但他猜想这些都不成问题。
裴玉光的事,还真办成了。他被丁五金安排到市公署秘书处做副处长,等于整整降了一级。但既然裴玉光早已想明白了,降就降吧,他托刘海涛把一大包大洋送给了翟小倩。
而就在此时,翟小倩给刘海涛写了这样的纸条:敌人吃惯了甜头,三天后将再次偷袭冀东八路军游击区军民。具体时辰不详。
如何把情报传递出去呢?眼下只能给郭明振商铺,至于郭明振是不是地下党,刘海涛根本就不知道。他思前想后,用米汁在一本新杂志的第三页的字里行间写了这样的话,给郭明振送去了:“大批不良商贩三天后结队赴冀东采购,打算交货的卖家需做好讨价还价的准备。”当时郭明振正和伙计在柜台上吃饭,两菜一汤,还有小酒。这是父亲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他把杂志交给郭明振的时候,郭明振非常老到地问:“让我看第几页?”刘海涛如实说:“第三页。”郭明振当即将第三页湮在水盆里,显现出字样以后,便用毛巾将水渍擦干,让刘海涛坐等,他转身就出门了。刘海涛便和伙计搭讪,问东问西,而伙计总是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让刘海涛感觉这个商铺现在一点亲情也没有了。人和人的关系形同陌路,心里就十分不爽。一会儿郭明振就回来了,说:“卖家已经知道了消息,马上就备货。”便与刘海涛握别。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挽留刘海涛吃顿饭,甚至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郭明振极其伙计是怎样的人,刘海涛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四天下午,姜其武赶着大车进城来了,他说还是采购棉花和布料。他把大车拴在郭明振商铺,然后就到杂志社把刘海涛叫了出来。他说:“咱哥俩找地方喝一盅,我得给你报个喜,然后请你写出传单宣传一下。”
于是,他们来到一家小酒馆,点了简单的酒菜以后,姜其武就说:“这次也是三百人。真他妈巧啊!但这次不是敌人杀我们三百人,而是我们杀他们三百人!痛快!”
酒过三巡以后,刘海涛鼓起勇气问:“你知道情报是怎么来的吗?”本来这种话他是问不出口的。为自己表功的事他从来没干过。但此次他想为翟小倩表功。
“我知道是谁的情报。是郭明振。上级领导表扬了郭明振,说他建立了比较广泛的社会关系,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
刘海涛干瞪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再深的话他也没法问了。因为他不能断定郭明振手里只有自己这一条线。万一郭明振还和其他人有着秘密联系,还另有情报来源呢?但是,翟小倩舍出一切的投入,难道就这样乌漆马黑一点回应都没有吗?别说一句表扬,连承认恐怕都没人承认,这算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说话?我此次前来,是专门向你报喜请你写传单的。”
“我无言以对。我先问你一句,你是哪年入党的?”
“五年前,怎么,我的入党时间与这一仗有关系吗?”
“如果你是个老党员,是不是应该秉公办事?”
“别说是老党员,新党员也必须秉公办事。”
“我说个情况,请你如实向组织上转达:这次情报的来源,是一个叫翟小倩的女作家传给我的。翟小倩因为名义上投靠日本人,现在还面临国民党方面的追杀。其实翟小倩在为我们工作。一个女人,豁出身家性命,图的是什么?国民党那边咱们左右不了,自己人这边,总该有个客观评价吧?”
“是这样?我还是刚刚听说。好吧,回去以后,我如实向领导汇报,争取给翟小倩拿回一份感谢信或什么奖励。”
“说话算话,你可不能食言!这件事关系到翟小倩的生命安全!”
“这个我还不知道吗?”
“而且,事情要办得越快越好。”
“可是,话说回来,拿什么证明,这份情报只有翟小倩传递出来呢?假如别人也向我们传递了情报,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那么,还要为翟小倩写感谢信吗?”
“即便那样的话,给翟小倩这样的女人写一封感谢信又能耗费多少时间?耗费多少笔墨?这可是在救一个好人啊!”
“你是不是爱上翟小倩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讲这个问题,不说也罢,太复杂。”
“你们诗人作家就这个样子,我给你们两个字‘暧昧’。哪像我们,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说话办事爽爽快快。”
“以前王政委就怀疑我们城里工作的人会养尊处优,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你又说我们诗人作家暧昧。实际情况就是这样,难道我不尊重事实吗?”
吃完饭两个人就分手了。刘海涛回到杂志社,在传达室又看到了上线来稿,里面有两篇500字的小文,一篇里面说梁掌柜依靠郭掌柜帮衬,捞回上次亏赔的三百元,小出一口气。另一篇里面说,老棉纺厂来了新掌柜,克扣工人薪水,引起民愤。
两篇文章都没有下文,如同莫名其妙的消息通稿。如此说来,如果上线与冀东八路军有着直接联系的话,他们已经认定这次胜利是郭明振帮了梁海天。刘海涛虽然不能百分之百推翻这个结论,他现在更对郭明振其人心怀疑窦了。在眼下他的心目中,只有姜其武是可靠的。问题是,姜其武为了安全并不是定期来市里,他几时来几时走,全看时机。他这边有了情报就不能立即交给姜其武。郭明振那个商铺他不想去也得去。他知道这种单线联系是为安全起见,但也确实感觉相当的不方便。
眼下上线又交待了任务:到仁义棉纺厂去了解情况。刘海涛在屋里想好理由,就找到马向前说:“仁义棉纺厂为中日亲善做了很多正面的工作,理应在杂志上报道一下,为他们鼓鼓劲。”马向前道:“我怎么听说他们厂长跑了一直没回来,厂子还能正常运转吗?”
刘海涛道:“他们换了新厂长,据说干得不错。现在各工厂管理上问题多多,不是着火就是毁坏机器,像仁义棉纺厂这样的单位我们不能不闻不问。”
马向前觉得此话有理,就答应他去采访。刚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齐有为就从身后追了上来,他一副跟定了刘海涛的样子,说:“这几天你忙忙呼呼出出进进,我没好意思拦你,怕你真有急事。现在我憋不住了,非跟着你不可。”
刘海涛看了他一眼,骗腿上车,骑起来,道:“你跟着我有什么意义?瞎跟着跑腿受累。要是我的话,早不干这种事了。”
齐有为嘿嘿一笑,说:“我这人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偏偏爱干这受累不讨好的事。”
刘海涛道:“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齐有为突然变了脸,说:“你跟我说话得有分寸不是?我是堂堂的齐副总编,你是什么,不就是一个狗屁小编吗?”
刘海涛道:“对,对,我是狗屁小编。你还想怎么嘴上痛快,只管说。”
齐有为道:“你现在是不是靠上谁了?怎么说话嘴硬起来了?”
刘海涛道:“我谁也没靠上,我靠上良心了。”
齐有为道:“照你这意思,你有良心,我没良心?咱俩谁借谁的钱了?”
刘海涛不说话了。借钱的问题,虽说以前发生过,但他并不是不还,只是齐有为拒绝他还钱,而让他长久背着债务包袱,然后以此敲他的竹杠。这是有钱人对没钱人的戏弄,玩儿的是猫戏老鼠、老鹰斗小鸡。想一想真是窝囊!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仁义棉纺厂,在厂外把自行车锁好以后,两个人相跟着到传达室出示工作证。谁知,门房的保卫说:“厂长说了一个月之内不接待任何人。”
齐有为一听这话,“唰”一下子就把手枪掏出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保卫说:“你不就是《大天津》的副总编吗?”
齐有为道:“那是虚衔儿,我的实际身份是大日本皇军的眼线,你明白了吗?”
保卫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做眼线的有公开张扬的吗?但他手里的王八盒子却是真枪。于是,他就伸手拉了拉墙上的拉绳。那时候传达室都没有电话,门房的保卫靠这根拉绳通知厂长,一拉拉绳,厂长屋里的电铃就响了,就知道来客户了。此时,厂长就非常气恼,明明告知你不接来客,怎么还拉拉绳呢?正要骂两句,客人却已经推门进屋了。
“请问,你们找谁?”厂长横眉立目道。
“我想跟你谈笔生意。”刘海涛思考着说。
“我现在没钱给工人发薪,工人不好好干活,该织的布都织不出来,别说是你们,就是日本宪兵来了,也无济于事。”厂长道。
齐有为一听这话,“唰”一下子又把手枪掏出来了,说:“你刚才说的什么?拿日本宪兵说三?”说着就又把手枪机头扳开了。扳开机头的动作很小,只是大拇指按住往下一扳。但那年月人们对枪支毫不生疏,尤其对王八盒子耳熟能详。厂长被吓了一跳,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说走嘴了。我是这些日子急得口不择言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不瞒你们二位,我这些日子已经心急火燎,嘴里长溃疡,屁眼长痔疮,隔三岔五还拉稀……”齐有为听得不耐烦,对着桌子上的玻璃杯“啪!”就是一枪。
因为距离很近,所以,这一枪打得很准,玻璃杯登时粉碎,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厂长吓得赶紧打躬作揖,嘴里连连说着:“二位,二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齐有为便把目光转向刘海涛。刘海涛便问:“你们棉纺厂一直不错,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甭藏着掖着了,否则你们也不饶我是不是?事情是这样,前不久,我们卖给日本三明商社的石井社长一批棉布,但棉布拉走了,却迟迟不给结账。他那边不给钱,我这边就不能给工人发薪,于是工人就闹事,就罢工。而且,现在我的资金链断了,企业处于停产状态。”
“你有什么对策?”刘海涛知道三明商社的石井就是街上日本女人的丈夫。
“我哪有什么对策,现在天天坐在屋里冥思苦想挖门路,可是,不论是谁,一听对方是三明商社,都摇脑袋,给多少钱人家都不愿意帮忙。”
“我如果出面了这件事,你给我多少钱?”齐有为晃着枪口道。
“纯利的百分之十。可以吧。”
“太少!”
“百分之二十。”
“太少!”
“百分之三十。”
“你怎么像挤牙膏一样啊,你就不能一步到位吗?”
“不行啊,这已经到顶了,否则工人的薪水不够发呀;这我就把自己的那份省掉了。”
“妈那X的,三十就三十。这件事交其我办。明天我就给你回话。”说着话,齐有为从手枪弹夹里褪出一颗子弹,递给厂长,“这颗子弹先存在你手里,如果你该兑现而不兑现,我就用这颗子弹崩了你。”
厂长摇摇脑袋举着子弹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然后装进上衣口袋,说:“你看见了吗?我就放在这个兜里了,回头你找我要就是。”
回头刘海涛和齐有为就分手了。刘海涛回杂志社了,而齐有为则来到了日本女人山野良子家里。俩人先亲热了一番,然后齐有为就说起石井欠账的事,山野良子点点头说:“齐桑,这些日子,石井的,一直在和国内东京那边联系,好像是做一笔更大的买卖,也是资金紧张。不知道棉纺厂那边,他能不能拆兑。”正说着话,石井回来了。他见家里有个生人,而且很年轻,一表人才,就对老婆出言不逊:“巴嘎!他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往家里领?”
齐有为一听这话,暗想不知道我是谁,好啊,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他又掏出了手枪,扳开机头,二话不说,朝着石井脚底下就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地上便是一个跳弹,崩起来射中了洗衣机,一下子就把洗衣机射穿一个眼儿,里面的水流汩汩而出。石井大叫:“八格牙路,你的八路的干活!”
齐有为道:“对,我就是八路,今天你跟我说好听的,我就放过你,否则我就崩了你。”
石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听是八路,便立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秧。他精神萎顿,低声问:“除去我夫人,其他你想要什么都行。”
齐有为便把仁义棉纺厂的事说了。说事不宜迟,必须立马兑钱。石井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说:“这是我打算做煤炭生意的钱,你暂时拿去吧。”
齐有为道:“够不够抵偿棉纺厂?如果不够,我回来还得找你算账。”
石井道:“够,还有富余。”
齐有为道:“军人在那边打仗,你在这边发财,心里舒服吗?”
石井点头哈腰:“哈衣,哈衣。”但是不回答问话。
齐有为拿着支票走了。他前脚走,后脚石井就摸了山野良子下身,见很滑润,便对山野良子大动干戈。他不顾洗衣机还在汩汩流水,抄起一把鸡毛掸子,照着山野良子没头没脑地抽打起来,打得山野良子跪地求饶,一个劲喊:“求你了,别打了,我会改正的……”但石井还是一直打到出了这口恶气为止。而此时,山野良子已经疼得昏了过去。石井便抱起山野良子亲吻,说:“国灭纳塞(对不起),国灭纳塞!谁让你干了偷人的事!”两个孩子阿嘎江和阿路内都横眉立目地看着石井。
山野良子醒过来以后,歇了一会儿,还要给石井做饭熬汤。饭桌上,山野良子说:“咱们回日本吧,何苦在这里赚这种昧心钱啊。”石井道:“你的,不懂。我们大和民族的口号是:‘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我们还没赚到足够的钱,怎么能回日本?”
山野良子问:“为什么非要征服中国?和平共处不行吗?”
石井道:“你的,妇人的干活,国家大事一概不懂。咱们日本是一个地小物少、灾害频仍的国家,国土面积只有37·7万平方公里,而且84%是未开垦的山野,农用土地只占国土面积的16%。而近代我们日本‘每年增加人口约一百万左右’,生活空间狭小。我们日本的矿产资源还十分匮乏,发展现代工业不可缺少的主要战略资源的自给率都不足20%,其中石油、铁矿的自给率只有0·2至0·4%。我们日本还是一个自然灾害严重的国家,各种天灾造成破坏性后果和巨大的经济损失,经常使我们陷入生存困境。这种空间地理条件和生状况,决定了我们大和民族强烈的生存意识,外国人骂我们变态,我也决不否认。日本明治维新后,工业发展迅速但非常脆弱,资本主义生产的盲目性和国内资源有限的矛盾,使我们的工业在资本、原料等方面对外都有极大的依赖性;而且我们日本资本主义从形成伊始就是以军事工业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具有浓厚的军事色彩。农业之所以落后,是因为农村的基本生产关系没有现代化,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仍牢固地存在着,全国耕地约有三分之一是佃租土地,而政府又实行‘地税改革’,向土地所有者征税,以政权的力量推动资本的原始积累,又为地主加重剥削和兼并土地提供了条件,因此,‘农村的生产关系基本上是地主佃农关系,农业生产停滞,大部分农民处于极度贫穷状态’。凡此种种,极大地限制了国内商品市场的发展,在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生存意识与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冲动结合在一起,渐渐走到以致形成了强烈的扩张意识。所以,日本从维新政权建立起,寻找、扩大海外市场和资源供给地的欲望就格外强烈。我并不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死人。但我不反对扩张。你我的家族都不富有,我们可以依仗日本扩张而跟着分一杯羹。你说是不是?”
山野良子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我不赞成在民族生存至上理念的指导下,把日本近代史变成一部不断对中国侵略扩张的罪恶史。我明白,每一次侵略都与我们资本主义的生存和发展息息相关。但我不赞成大和民族在不断膨胀的欲望和野心的驱使下,对我们友善而憨实的友邦悍然而无耻地不间断地发动侵略战争。”
石井吃着饭,半天没说话。似乎对老婆的话也有同感,但经济利益已经使他难以回头,便说:“中国有句成语,叫‘顺其自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顺其自然。我们该赚钱就当仁不让。”
山野良子道:“中国还有句成语叫‘盲人瞎马’;你不能盲人瞎马地跟着别人屁股后面侵害中国人的利益,到时候你会跟着倒霉。”
石井道:“倒什么霉?整个大和民族都陷入了侵华战争,天塌下来砸大个的。前面有军队顶着,我们怕什么?我们的军队不单单是1937年7月7日以制造卢沟桥事变为起点,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全面侵华战争。而早在19世纪末叶,日本由资本主义发展成为帝国主义国家,就走上了对外侵略扩张的道路,并把‘大陆政策’定为其基本国策。1927年6月27日至7月7日,日本内阁首相兼外相田中义一在东京召开了以解决‘满蒙政策’为中心议题的‘东方会议’,主要是确定新的对华政策,意欲先夺‘满蒙’,后取整个中国,进而吞并亚洲、称雄世界。20年代末至30年代,日本国内矛盾激化,连续发生经济危机。为了摆脱政治经济危机和实现夺取中国东北的战略计划,日本才于1931年蓄谋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发动了侵略中国东北的局部战争。我何尝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军队在自诩‘文明’的旗帜下,喊着‘大东亚共荣’的动听而虚伪的口号,干了很多毁灭人类文明、灭绝人性的罪恶勾当,说是给中国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也不为过。但我们不能光看这一点,还要看到,中国人不团结,天天打内战,是个劣等民族。活该别人侵略。想想看,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何不借机赚上一笔,管他什么‘正义战争’‘非正义战争’,对不对?”
山野良子吃了一半的饭,吃不下去了。她以她一个女人的心思,感觉石井乃至整个日本国家,做事都太不靠谱。中国是很软弱,但中国很大,中国人很多,这么多的中国人难道不会涌现出有血性的抗争者吗?对这一点她只是猜度,而并不了解。她属于跟着丈夫过小日子的孤陋寡闻者。中国人对日本侵略军的顽强抵抗,她知之甚少。
齐有为拿着支票找到棉纺厂的厂长兑现了报酬,便回到杂志社。此时,石井也来到杂志社。他怎么会知道齐有为在杂志社工作呢?自然是山野良子告诉的。山野良子被打得忍受不了,问什么说什么。石井由此得知杂志社的日本顾问叫松本,便一路找来了。
松本在办公室里听完了石井的倾诉,就陷入迷茫,一边是他的干儿子,日后很多事都要仰赖干儿子去办;一边是自己大和民族的同胞,自己在同胞面前不能干数典忘祖之事。怎么办?他想出一个折中的主意,找出小野过去的鞭子,让石井打齐有为几鞭子,出出恶气拉倒。
但石井听了这个主意坚决不予接受,他说:“现在大日本皇军正在做一笔煤炭的大生意(他不说是他自己做),齐有为转走了我的资金,我怎么交账?”
松本问石井,棉纺厂的业务能赚多少钱,石井便如实相告。松本便动了心,敢情你们在中国都比我挣钱多,凭什么?我如果想挣钱的话,难道连你也不如吗?于是,他假言劝慰石井先回去,这件事慢慢办,一定会办好就是。
石井图的不是抽齐有为两鞭子,而是把钱拿回来。他听信松本的话,走了。松本把齐有为叫过来询问此事经过。然后说:“你的,在棉纺厂拿到的这笔钱,不正当。交出来吧。”
齐有为道:“怎么,交给您?”
松本道:“你的,以为我贪小便宜?我要让你继续与棉纺厂做买卖,赚钱以后咱们俩一人一半。”
齐有为终于听明白了,却原来松本想赚钱。但松本又嘱咐说:“你的永远记住,是你在赚钱,不是我在赚钱。我的,只不过,是帮你赚钱。”齐有为敢不答应吗?他连连点头,急忙再次跑到棉纺厂,把利润作为底金再次投了进去。于是,他就完全参与到棉纺厂的业务周转里面来了。厂长拿到这笔钱,业务便继续周转了;工人拿到了薪水,也不再闹事。
但石井迟迟拿不到钱,就不干了。他找到松本三四次,想让松本把事情摆平,还说松本向着中国人,是大和民族的败类。松本道:“你和中国的棉纺厂做买卖,怎么能不付款呢?你激起民愤的话,还能站住脚吗?”石井道:“我们大和民族和中国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一切为我所用,就是道理。”松本拿出了鞭子,说:“你赶紧走,否则我就抽你!”
石井离开杂志社以后,就找到宪兵队去了。宪兵队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却是讲谁统制谁的地方,他们立即派出两个兵把齐有为押来了。那齐有为一听是宪兵队找他,便知道凶多吉少,路上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到了宪兵队还没开始用刑,他就赶紧把想法说了:“我这么做是听从松本太君的安排,松本太君并不是为了赚钱才这么做,他是为了支持天皇圣战,为前线支援棉布。松本太君所作所为是正当的,所以我就不遗余力地执行了。”这样,既为松本开脱,也为自己开脱,免遭了老虎凳。但他在宪兵队签字画押,说棉纺厂所生产的棉布肯定会送给日本军队。
事情等于不了了之,石井还是没拿到钱。他便不往好处想了。他暗想,你齐有为也好,松本也罢,私通我的老婆,抢夺我的钱财,说到底不就因为手里有枪吗?我也不是弄不来枪,我也不是找不来枪手。于是,他花钱雇了一个日本浪人,持枪来到杂志社寻找齐有为。
时值当下,日本浪人早已不是以往那种身穿和服,腰插两把以上的武士刀,头上梳着髽鬏,在中国地面横踢竖打,动辄拔刀相向的角色。而是转向了文雅,转向了隐秘,转向了间谍和特务。尤其石井找的这个浪人,叫河野满,四十来岁,曾经在溥仪住所天津张园和静园拜见和服务过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原名爱新觉罗·显玗,字东珍,号诚之,汉名金壁辉,是清末肃亲王善耆的第十四个女儿,又是日本浪人川岛浪速一手带大,因此曾长期做日本间谍。她曾参与“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等秘密的军事和政治活动,并亲自导演了震惊中外的上海“一·二八”事变和转移婉容筹建满洲国等祸国事件。川岛芳子在天津从事间谍活动期间,认识了河野满。河野满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枪法好兼具一身轻功,很得川岛芳子青睐,于是得以经常跟随她去末代皇帝溥仪居住的张园和静园、日本租界宫岛街上的日本人建筑、英租界维多利亚路上的利顺德大饭店、马场道上的西湖饭店,还把(今河北路口)一个叫做东兴楼的大饭庄当做据点,训练浪人,策划秘密活动。她们最出名的一次活动是成功策划了诡谲离奇的“棺材运活人”事件。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天,一位着装时尚、窈窕妩媚的漂亮女人带着一位身体高挑的精干小伙子来到了天津日本租界静园溥仪的住宅。她们带来了一个病人似的身体虚弱的女人,并把她安排在这里住下。几天以后,静园里放出风来,说是肃亲王十四格格带来的朋友不幸病逝。川岛芳子擦眼抹泪,悲切之极。皇后婉容也在假的灵柩前垂首致哀,仆人们则跟在后头鞠躬长拜。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人死了要运回老家,于是她们把活人皇后婉容装进棺材堂而皇之运出静园,一路上逃避了一切检查,畅通无阻。她们来到塘沽,成功地坐上了一艘经过伪装的日本兵舰,经过激烈的颠簸,平安地到达了大连。皇后婉容对这次可怕的成功的冒险深感满意,于是便把母亲遗留下来的翡翠耳坠赠给了川岛芳子,以示感谢和纪念。此事见报以后,让川岛芳子和河野满名动一时。当川岛芳子不再需要河野满时,便把一支手枪赠给了他以示纪念。这把手枪就是一把普通的王八盒子,但枪柄两侧镶着两颗精美的中国和田玉。
河野满怀揣这把王八盒子走遍大连、旅顺、南京、上海,练得一口纯正的中国话,最后回到给他留下美好记忆的天津卫。多年来,一直在一家棉花收购站打下手。宪兵队曾经找过他,希望他出来正儿八经投入工作,但他散漫惯了,没有答应。但需要他出面配合的时候,每次都完成得十分圆满。是军警界远近闻名的“追风膏”。天津是华北棉花市场的中心,也是日军掠夺中国棉花的中心,日军在天津设有棉花收购站、打包厂、转运公司等搜刮棉花的专门机构,以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收购棉花。“七七事变”日军全面占领华北以后,在天津市场上,西河美国种棉花每担价格为65元左右,而日伪“棉产改进会”则以38元一担的价格强行收购。仅1943年,日本就从天津掠夺走棉花二三百万担。当时一位业主与收购站经理发生口角,吵得声音大了些,等他离开收购站没走多远,河野满便将他一枪毙命。日后业界一下子鸦雀无声,日伪当局对其他农副产品也开始以很低的价格强行收购,业界也无人出来挑头说话。
当石井找到河野满的时候,河野满正在摆弄那支川岛芳子送的心爱的手枪。
“我知道阁下为人处世最讲信义,还知道阁下崇尚武士道精神,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阁下多多关照。”石井对河野满深鞠一躬。
“先生有话请讲,不必客气。”河野满也向石井深鞠一躬。
“我想请阁下帮我追账。”
“哦,有人欠你钱吗?”
“对,是这样……”石井将事情原委叙述了一遍。
“对方只是一个杂志社的副主编,知识分子?”
“他干的是知识分子的工作,但我看他像个中国的混混儿;尤其他身后站着我们的顾问松本先生,而松本看上去十分袒护他。”
“做掉齐有为会不会伤到松本先生利益?”
“这个,不太好说。他们之间合作愉快,估计是利益伙伴。”
“好的,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给我一个地址。”
“好的,喏……”
河野满在冷风里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西装革履,偏分的头发油光锃亮。他左手腋下夹着一个皮包,神态自若地出现在齐有为面前。齐有为本来是在屋里坐不住的,他时时要盯着刘海涛,因为口渴,刚刚进屋喝了几口茶水,一转身,眼前突然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器宇轩昂的中年人,便是一愣:“你是谁?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中国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还讲究‘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所以,我告诉你,我是日本浪人河野满,人称‘追风膏’。”
“什么追风膏、伤湿膏、虎皮膏、狗皮膏,我与你素无冤仇,你再怎么知名,也犯不着到我门上寻衅滋事吧?”说着话,齐有为突然掏出了手枪,但在他掏枪的同时,河野满比他更快地从皮包里将王八盒子掏了出来,而且根本没有瞄准,出手就是一枪,“啪”的一声,打在齐有为拿枪的手腕上,齐有为的手枪也应声落地。
“齐有为,你欠着石井先生一笔货款,限你三天筹来款子给石井先生送去,否则,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就打穿你的另一只手!”
“……”齐有为低头捏住自己流血的手,不敢抬头看河野满一眼。
“告辞,后会有期!”河野满将手枪装进皮包,转身离去。
齐有为偷眼看看河野满走远了,便赶紧来找松本。当他将一切都告诉松本以后,松本哈哈大笑,说:“你的,无能的,河野满这样的浪人,打死白打的,宪兵队不管的。”
“怎么,您是想让我跟河野满较量?他的枪法太准了,我哪是对手!”
“你的,没出息的,宁可让人打死,不能让人吓死。你的,好好想想去吧。”
等于什么招数也没有,让齐有为自己想办法。齐有为回到办公室以后就感觉事情冤得慌,敢情我为你赚钱,你却让我替你顶雷挨枪子儿。妈那X!他一筹莫展,又开始骂街了。
就在齐有为为自己和松本的买卖道儿殚精竭虑,企图逃避河野满枪子儿的时候,刘海涛这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是死去的老张的媳妇。她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衣,头发却也拢得很顺溜,面庞憔悴却很白净,似乎近期生活有所改善。她一进屋就对着刘海涛鞠了一躬,说:“海涛兄弟,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屋里的翟小倩、裴玲还有其他人,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女人身上。刘海涛急忙说:“嫂子,你有事?”老张媳妇边往后退边目光幽幽地说:“你出来,你出来我跟你说。”
刘海涛便站起身来跟随她出去。他们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屋里的翟小倩和裴玲急忙跑到窗户跟前,扒着窗户隔着玻璃看着他们。谁知,老张的媳妇突然给刘海涛跪下了。说:“海涛,你救救我吧,保甲长要把我送到河南去做慰安妇。我是个规矩的妇道人家,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保甲长却让我干这个,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我们家生活够困难的了,孩子的爷爷刚死,家里穷得连棺材都买不起,是街坊四邻帮着把老爷子发送的。现在孩子还小,没立起个来,又要把我弄到河南干这个。海涛,嫂子给你磕头了,你快想想主意吧!”说着话,俯下身子就把脑袋往砖地上磕。
刘海涛没等她磕完头,就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说:“走,我跟你找保甲长去。”便拉了老张媳妇就走。可是,这时候老张媳妇又打出溜,说:“我也不想见保甲长,你自己去找他行吗?”刘海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不跟着,我怎么和他说呢?”老张媳妇说:“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见他。”刘海涛越来越纳闷,说:“你是不是在保甲长手里有短儿啊?”老张媳妇“呜”的一声就哭了。
刘海涛急忙掏出手绢递给她,说:“外面天气这么冷,你这么哭不是要闹一肚子凉风冷气吗,回头该肚子疼了。我跟你先回家,有话回家说。”老张媳妇期期艾艾地,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愿意说。便随着刘海涛往前走。刘海涛认识老张家,不远,路也很熟,就朝前走了。老张媳妇被动地跟在后面。他们不知道,此时裴玲悄悄跟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刘海涛帮忙把裴玉光调到了市公署,裴玲对刘海涛刮目相看了。虽然她知道这件事与翟小倩有关,但她看不起翟小倩,认为翟小倩是个人渣,是妇女界的败类。所以,她把好事记在刘海涛的账上。但是不是一定嫁给刘海涛,她还要看,要看事态的发展。如果刘海涛步步高升,越混越好,她就真有可能嫁给刘海涛。否则,该嫁给谁,就再研究。
却说他们拐个弯进了胡同来到老张家以后,刘海涛大吃一惊:老张家仅有的几件破烂家具堆在院子里,屋门贴了白生生的封条。老张的儿子,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一脸惊恐地在门口台阶上坐着。刘海涛走到跟前看那封条上的文字,写的是警察局封。他回身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张媳妇压低了声音,抽泣着讲了起来。
老张死了以后的这段时间,家里收入锐减,只靠老张媳妇一个人“缝破穷”已经不能维持生活。靠邻居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家家都很穷。老张媳妇就找到了保甲长,跪求保甲长帮忙找个活路。保甲长也不是很有钱的主儿,就留下她给自己家里和另外一个保甲长家里做计时工。那时候不叫计时工,叫佣人,但老张媳妇这种佣人是只干中午活的佣人,即只是做中午一顿饭,然后洗衣服收拾屋子,干完就可以走了。这样,一家三口也勉强能吃上饭了。偏偏这时候孩子爷爷身体不行了,天天吐血,却没钱看病。老张媳妇就请求保甲长再帮忙找两家做佣人,说她身体还行,干得了。这时候,保甲长就提出无理要求了。老张媳妇万般无奈,便答应了一次。但这种事像吸毒一样让保甲长上瘾,有一次就要求二次。于是,老张媳妇无形中变成了他的情妇。但这是老张媳妇根本不愿意做的事。于是,没有几次,两个人就闹撑了。这时候,孩子爷爷也死了。刚发送完,保甲长就拿着一纸通知来告诉她,说警察局选中她去河南做慰安妇了,“你不是吃不上饭吗?现在有饭辙了,保你天天敞开了吃。但有一宗,以后你要天天脱裤子,不脱也得脱,而且一天脱无数次。”
老张媳妇自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便跑到警察局去闹,谁知警察局办事更绝,回过头来就把她家给封了。何去何从,自己想辙去吧。
刘海涛气得连连摇头,却也一时没有办法。这时裴玲从身后走了过来,说:“嫂子,你犯的最大错误,是给保甲长开这个口子。这种事只要开了口子,你不继续,他就不高兴。”刘海涛道:“现在不是追究嫂子的时候,快帮着想想办法吧。”裴玲说:“要么,我到市公署去一趟,找找我爸。”刘海涛道:“这样最好。”便让裴玲赶紧去。回手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老张媳妇,说:“你先带孩子找个饭馆吃碗饭去,饿着肚子不行。”三个人就分手了。
那裴玲来到市公署以后,找到裴玉光,谁知裴玉光对这种事十分麻木,摆摆手说:“裴玲你别掺和警察局的事,我这个级别的是说不上话的;谁该去做慰安妇,是她上辈子缺德了,这辈子报应,活该的事。”裴玲说:“爸,你不能见死不救,她是我们杂志社老张的媳妇。”
裴玉光道:“爱谁是谁,不是你就行了。如果警察局想拉你去,我就豁雷子捣撇子跟他们玩儿命了。”说完,裴玉光就拿出两份文件让裴玲看。裴玲接过去大致看了看,见文件是《天津特别市警察局为劝遣妓女赴河南慰劳经过情形给市政府的呈文》,里面记述了天津防卫司令部给天津警察局的通知:“本市妓女应赴河南一百五十名慰劳军士,一月为期,凡有押账暨有领家者均即取消,皆为自由身,从速办理,三二日即当起行。”另一份文件是《天津特别市警察局就办理选送妓女赴唐山市慰劳经过情形给市政府之呈文》,里面记载了日本宪兵队的通知:“选送美貌妓女十五名,限一星期内送往唐山市,担任慰劳工作。”
裴玲突然有了发现,问裴玉光道:“爸,这上面不是说要选送妓女去吗?那老张媳妇根本不是妓女,而是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
裴玉光冷冷地回答:“我说你不要瞎掺和,你就别跟着掺和;那警察局办事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能够选上老张媳妇,肯定是保甲长推荐的。所以,你赶紧回去上班。这里面的事,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
裴玲神情落寞地回到杂志社,见了刘海涛一言不发。刘海涛问:“怎么样?有商量余地吗?”裴玲摇了摇头,不说话。几个人便一起唉声叹气。最后,裴玲甩了这么一句话:“这事怨老张媳妇,她要是从来没给保甲长脱裤子,何至于此啊?”刘海涛道:“你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养尊处优,自然不知道穷人的难处,埋怨老张媳妇是没有道理的。”说完,他走出门去,推起自行车,直奔了海河边的郭明振商铺。
刘海涛对郭明振诉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请郭明振帮着想想办法。郭明振道:“我现在倒是有个碴口,要往蓟县送一车杂货,可以把她们娘俩捎走。但是,需要你想办法开出城证来。而且,到了蓟县以后,安置她们娘俩也有问题。”刘海涛想了想说:“先走一步再想第二步好不好,不然的话,这边就把人弄走了。孩子也没着落啊。”
刘海涛骑上自行车又奔了市公署,找到吴友善,请求再开出城证。吴友善说:“现在河马科长明码标价了:你能按时回来的,三十块大洋,你不能按时回来的,一百块大洋。”
刘海涛想起自己手里还有需要还给齐有为的钱,因为齐有为拒收,现在还在手里,便说:“我先拿三十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就回家取来三十块大洋交给了吴友善,开了证明来找老张媳妇。他猜想,老张媳妇和孩子这个时间应该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回音呢。谁知来到老张家以后,却见屋门打开了,白生生的封条撕裂了在随风飘舞。他赶紧走进屋子,却见老张媳妇吊在屋里房梁上,一下子吓出他一身冷汗!他急忙蹿到炕上,解开房梁上的绳子,将老张媳妇放了下来。他把手凑近她的鼻孔,见没有气息,又摸她的手腕,见一点脉搏也没有了,再摸她的脸颊,已经完全冰冷了。这时,孩子回来了,远远就喊:“妈,我没自己去吃,我排队买了四个窝头和一包酱牛肉。”待到孩子进得屋来,刘海涛把情况告诉了孩子,孩子便将窝头和酱牛肉扔在地上,嚎啕大哭!